将高玉涵送走之后，这个孤独的男人回过头。
“可以了，警察先生。”
等侄子走远之后，王瑾阗对那名因为半夜出警而困得直打呵欠的警察说道。
后者和法医一起开了门，将他们的证人带进了停尸房。
地下室冷清得像是无人的地狱，三个男人都穿着皮鞋，每走一步都让这个冰凉死寂的房间回荡着刺耳的脚步声。
他们来到了那一排排存放尸体用的柜子前，医生掏出钥匙打开冰柜门，拉开了那个装着一名成年女性的棺材抽屉。
法医用那双带着塑胶手套的手掀开盖在死者面部的罩子。
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王瑾阗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地捏了一下，几乎是碎裂了一般疼痛，这种酸痛很快往全身各处蔓延，直达眼眶。
他的脑海里回想起了他们王家姐弟俩这几十年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
生产双胞胎对于他们母亲的身体是一种严重的伤害，这个年轻又柔弱的女人在这一双儿女来到世上的一天后，与世长辞。
父亲一个人扛起了照顾两个幼儿的压力，一家人在农村过着艰苦的生活，几乎是靠着向乡亲们讨饭活下来的。
到了七八岁的时候，王瑾阗和姐姐一起上小学，开始帮父亲收割麦子。日子渐渐好过了些。
几年后，第一次进城的姐弟两手牵着手一起下火车，印在他们记忆里是花花绿绿的城市居民和巨大的摩天楼群。
渐渐地他们长大了，王瑾汐出落得苗条水灵，瑾阗却越长越高大，脸骨也变成了充满男人味的模样，也正是从青春期开始，双胞胎变得不再相似。
接着姐姐去上大学，成绩不好的瑾阗主动把资源和机会留给身为女性的瑾汐，他仍旧记得那天早上瑾汐离家时的背影。又过了一阵瑾阗也在姐姐的建议下进城参加培训学习生存的技能。
某次他们一起喝酒时瑾汐介绍男朋友给弟弟认识，虽然瑾阗当时就觉得那小子就是个绣花枕头，什么都要女人帮他打理，但碍于瑾汐对初恋男友的一心一意，就没阻止他们俩。
一晃眼瑾汐大学毕业了，进了杂志社开始了她的记者工作，也和男友高梵结了婚，在结婚那天她穿着盛装，宛如一个天降的仙子。
一年以后，她生下她和她丈夫爱的结晶高玉涵。身为弟弟的王瑾汐去看望她，生产完孩子后躺在床上的瑾汐看着自己的弟弟在玩儿子的小脚，目光里充满了母性。
那以后，瑾汐的福运似乎就用光了，父亲得了绝症，很快便不治而亡。在父亲的葬礼上，王瑾汐双手搭着儿子的肩膀无力地抽泣。
当时，她刚刚和高梵离了婚，感情陷入深渊的女人哭红了双眼。
同样陷入困境的还有一直单身的王瑾阗，姐弟两都顶着巨大的生活压力，在深思熟虑之后，他们决定一起买房，由在家工作的弟弟帮忙带孩子。
他们再次像小时候一样生活在一起。
他们是双胞胎姐弟，经历了长得一模一样的童年和变得男女有别的青春。可他们从未疏远过彼此，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彼此的同胞骨肉。
现在，王瑾汐躺在王瑾阗面前，她睁着眼，那眸子里不再拥有生命的光辉。而她的另一只眼被子弹打穿了，眼皮因为子弹快速地打入而被烧成了焦黑色，血腥而可怖，那里面一些人体的肌肉和脂肪组织在白冷的灯光下清晰可见。
这一处就是致命伤了。
“是你的姐姐王瑾汐吗？”警察拿着纸笔在一边问道，显然有些不耐烦的等着让死者家属签死亡通知单。
“是她。”王瑾阗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说道。
从签字到离开停尸房会到一楼医院大厅和江念平等人汇合，这期间王瑾阗仿佛是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看着警察离开，上了停在医院门口的警车，才渐渐恢复了思考能力。
高玉涵拉着这个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照顾自己衣食住行的舅舅的手，用微软的声音问道：
“妈妈呢？”
“她……出了事故，去世了。”
“妈妈死了？我不能再见她了？”
“是……见不到了……”
王瑾阗的心里顿时感到一阵难受，他看着已经止不住哭出声的高玉涵，不禁担心这个没了妈的孩子以后该怎么办……毕竟他很清楚高玉涵的父亲，也就是王瑾汐的前夫高梵并不是一个靠得住的男人。
倒不是说高梵是坏人，但这个男人做事优柔寡断、没有主见，也不会带孩子。从和他为数不多的相处中，王瑾阗甚至觉得高梵自己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这种不成熟的性格是导致他们夫妻离婚的原因。
小涵的爷爷奶奶？嗯，那也够呛，他们倒是能让高玉涵衣食无忧，但看看生活能力几乎残疾的高梵就知道他们有多溺爱小孩，再来就是他们的年纪真的也大了，思想也老旧，并不能像自己一样理解现代儿童。
虽然打定了主意，但王瑾阗也没什么把握可以争取到高玉涵的抚养权。
他抱着这个年幼的孩子，心里虽然难过，却不想让自己在江念平民前哭出来。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亲人的死亡了，到了自己这个年纪，总是希望能显得能比年轻人看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