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小侯爷领兵出征的时候，长安正飘雪。雪花斗般大，夹杂着盐豆子一样的冰雹，打在伞上简直快要把伞面给击穿。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雪景年年相似，人事却已经几度浮沈。
长安东南三十里处，原有一条灞水，文帝葬於此，遂称霸陵。多少王侯将相横刀立马，多少是非成败转头成空。有人踏上了这条路，就注定永远都不会有归来的那一天。
小川噙着一把伞站在雪里，颌下系的是凤曦留给他的白色披风，披风里隐约露出华美的红衣来。人在白伞下，雪在脚边飞舞。
路上积着厚厚一层白雪，雪上几排车辙宛然。几世几劫之前，雪还是这般下着，长安道上涌动着气派非凡的车马队伍，那一年新帝巡城，威仪倾国，那一年边境大败，前景惨淡。
那一年，他也在。自杏花微雨的江南冒风霜寒露而来，心里挟一点儿期盼，一点儿担忧，更多的是决绝。他执着伞站在长安道上，那是皇帝巡城必经之地。一站就是两个时辰，远远听见歌吹弹唱，丝竹悦耳，他晓得，等的那人渐渐近了……
远处现出一匹白马，马上的人瞧见他，绽开一抹温柔的笑意。小川的思绪还是慢慢潜行着，那年长安道上马车上端坐的那人，也是这般出现在他眼前。
“何苦站在风雪里，肯定冻着了吧……”狄春水下马，一把握住他双手，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揉搓着，渐渐把冰也似的手指捂出了热度。
白伞落在雪里，狄春水捡起来替他撑着，一手牵了马，同他慢慢在长安道上走。
“让万千军士在雪地里面候着你一人总归不妥，小侯爷向皇上要什麽不好，何苦要我这不吉利的人替你送行……”小川跟着他，头向一侧微微垂着，叹气声落在风雪里。
“可惜不能向圣上直接要你──否则我早就这麽做了。”狄小侯爷轻快地笑起来，眉梢上挑，器宇轩昂。
小川手攥紧，头垂得更低。狄春水侧头看他，见那挺翘睫毛低低盖在眼上，秀丽鼻端在风里轻颤，真恨不得把唇吻遍他的脸……考虑到这麽做的巨大风险，狄小侯爷也只得作罢。
狄小侯把白马系在长亭边，搂着小川的肩膀，撩开厚厚帘子推他进去。
长亭送别，白雪连天，美人红衣，咿呀吟唱，端得是风雅之举。
“其实我知道你根本不会唱歌……”狄小侯爷突然笑得极其弱智，“只想在临走前编个借口让你陪陪我。”
小川一瞬间真想翻个白眼送给这人，勉强忍住了，淡淡道：“蒙狄小侯爷厚爱，微臣惶恐。”
岂止惶恐，简直头痛。
“无需惶恐，我说那一通话是随口蒙蒙旁人的，其实你穿什麽都好看，我都喜欢……”狄春水说着说着，眼底渐渐悲壮地温存起来，“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此次见面，可能就是永诀。你既不肯跟我，我只想记住你的样子。”
小川的眼角有些酸涩的意思，他抬手揉了揉，忽然解开了披风的结，白色披风滑落，一袭艳红火焰一样燃烧着狄春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