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噤了声，也没把手扯回来，研磨的动作停了，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冷淡地瞧着他，水墨画一样宁静。
算一算，凤曦给过他的银子粮食全堆起来够得上举国之富，这不假。然而每一分每一厘全被小川用在了维系他自个儿的江山上，更何况，其间被他讨走多少便宜，受过多少折磨……他算计他，他亦没对他客气。里头的爱爱恨恨，真真假假谁弄得清楚。
这里面的理与情说也说不完，皇帝自个儿心里头也跟明镜似的，手一够，摸上小川的脸庞，小川在他的抚摸下轻颤着合了眼。凤曦用指甲在那密密麻麻刷子一样的睫毛上来回刮擦着，声音不能自已地低了下去，“白眼狼要是都长成你这样……朕的皇宫里头养它个百十来头都不够……”
小川径自垂了头，也没言语。凤曦揽着他的腰，轻而易举把人抱到自己膝盖上牢牢圈住，手却离开了往桌上去，合上小川的奏折，笑道：“不过朕穷困潦倒，这样一大笔银子没了，就真的无立锥之地了──”
小川手扶住桌沿，眼睫低垂着，方要开口说几句讽刺的话来。却听见凤曦又道：“朕怎麽舍得叫你失望──自然有法子让旁人心甘情愿地送来给你。”
“什麽法子？微臣洗耳恭听。”小川有些闷闷地说。
“其实也不难，只要你肯宽衣往床上一躺，天下男人见到眼睛都绿了──还怕银子不滚滚而来吗？别说什麽河南赈灾，西北用兵也足够了。”凤曦尖尖指甲抵在小川的下唇上，咬字忽然变得说不出地刻毒讥诮，“秦大人蕙质兰心，料想必定不肯在朕这一棵树上吊死，多些恩客，何愁户部无饷银？”
他狭长凤眼射出璀璨光芒来，薄薄嘴唇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尖刀，文雅又下流，却专门趁着人最最放松警惕的时候往心上最脆弱柔软的伤口里捅进去，看渐渐流出鲜血来，再猛然一拔……痛彻心扉，凉透骨髓，也还是钝钝的。
只差没把“你是娼妓”这句话挂在嘴边了。
凤曦感觉得到怀里的人浑身上下剧烈打了个寒噤，连嘴唇都在发抖，也不知是羞恼还是愤恨。他觉得自己应该很是满意这样的效果，然而心头又涌上一丝莫名其妙的撕裂感，明明提着刀子捅人的是他，自个儿怎麽还会有锥心之痛？
简直太荒谬了。
“小秦大人千万别太放在心上了，刚刚不过是朕的一个小小玩笑……”凤曦捧起他的脸，在额上偷了一个亲吻，愉快道：“昔儿也快满月了，时候刚好。你的皇後表姐想念你可是想得紧，朕吩咐下去，三日後在宫中设宴，到时候邀请京中贵胄子弟们前来为小太子贺喜，自然少不了你了。”
陆凤曦的皇後秦氏出身显赫，乃锦凉长公主与秦相爷的兄长所生之女，按辈分算是陆凤曦的嫡亲表妹，倒霉的是也是秦小川的嫡亲表姐。皇後替凤曦诞育一子，取名云昔，因是长子，又为嫡出，生下来便被立为太子……秦相爷在朝中更越发气焰滔天了。
皇後对秦小川与相爷反目的事情很是伤心，然而後宫不能干政，她早想寻了机会开解开解小川，凤曦乐得借满月之宴成全她。
反正开解也不会有结果。秦小川那个人看上去冷淡，好像什麽事也不在乎，其实认死理儿，一条道走到黑，碰得头破血流，死都不回头。凤曦就是喜欢小川这个调调，所以他虽然猜忌心重过天，也没有真正想过小川会背叛他。
就是因为不曾料想过，後来发生的事情才令他那样震惊欲绝。
“皇上说什麽，自然便是什麽了。”小川仍然垂着头，似乎他的皇後表姐苦心孤诣也没能打动他，甚至对快要满月的小侄子也没有流露出什麽关心的意思。
凤曦偏偏就爱撕开他冷淡的嘴脸，听他呻吟着低泣。有时候小川越是冷淡，凤曦就越想要他。然而今天显然不属於“有时候”的范畴，年轻的皇帝凤目一扫，瞧见了对面墙壁上的空白，有些突兀。
仿佛记得从前那儿挂着张画子，很清丽的颜色，极淡静的手法，他从小时候在父皇身边写字读书时就看着，看到二十多岁看得差点没腻死。後来……他好像把那张画子随手一卷，垃圾一样丢给一个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