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达自他碧波万顷的双眸里看到一丝浓重的悲切之意，不祥之感扑面而来，他爱怜地拍拍莫姜从栏杆里递过来的手，问道：“殿下和国主还好吗？殿下没有再同国主置气吧？……”
莫姜闻听此言竟红了眼圈，悲声道：“父王，父王他……”他终於将这噩耗接下去，“他被长生天唤走了……”
登时一个晴天霹雳打在穆达的脑门儿上，他愣了半天才颤声道：“这，这不可能，国主身体一向康健，怎麽会……怎麽会……”
莫姜强忍住眼泪，手指紧紧掐在栏杆上道：“就在父王……之後不久，天朝突然来使说要与我国和谈，据说那位皇帝被他叔叔夺了帝位，要我国发兵助他攻进长安，之後便割让燕云十六州，父王生前，心心念念便是族民能够定居下来，不用长久流徙，我想，得了燕云十六州之後，很多族民就不用在饥年出去为盗为匪了……”
穆达越听越胆战心惊，他不由道：“殿下，天朝之人多狡黠，不可轻信啊！”
莫姜却垂了头道：“那皇帝还说，如果誓约能成，就把穆达叔叔完好无损地放回来。长老们都劝我答应。我们与天朝积怨深重，战争不断，死了多少族民……如果能有这样一举两得的事情……当然很好……所以我今夜来，是想看看穆达叔叔，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他的声音在穆达的严厉目光中越来越低，眼光也躲闪着。
穆达从小看着这位九殿下长大，他的一点心思岂能瞒过这位元帅，於是他严肃道：“国主已去，殿下如今是掌控西番命数的第一人，行事不可只考虑私情。”
莫姜身子一缩，复而抬起头来，眼里一片死寂光华，黯黯道：“今天我能闯进这森严守卫的地方，还多亏小棋留下来的东西。”
穆达悲切地凝望着他的殿下，心里纠痛万分。他知道，只要陆绍棋活着一天，他的殿下永远都不能恢复到先前神采飞扬的样子。可是如果陆绍棋死了，他的殿下大概也会跟着分崩离析，魂飞魄散。
生死纠缠，至死不休，穆达不知道这一切该被称作什麽，他只心疼他曾经飞扬洒脱的殿下，他更加担心他的国家。
“我与天朝皇帝和谈，并不是为了让小棋重新回到我身边……”莫姜慢慢吞吞地开口道，“我看开了，只想让他回到自己的故乡，过他想要的生活。”
说完轻轻笑了：“长安，该是很热闹的地方吧？比咱们的草原热闹多了……”
穆达心里疼得都闭上眼睛，无论莫姜对陆绍棋到底有没有看开，这份与天朝的盟约都签不得，他已暗暗下定决心。
“殿下，敌营凶险，还是快快离开。我亲眼见殿下平安，就算死了也不遗憾。”穆达最後摸了摸莫姜的头，温和地笑了。
莫姜开心道：“等誓约一成，我就亲自来接穆达叔叔！婶婶和望儿都盼着你回来呢！”
穆达心头一抽，默默点点头，目送着莫姜的身影离开。
第二天一早，一个兵士模样的小夥儿提着食盒优哉游哉地往牢房里走，他转过青石台，绕过刑具堂，第一眼瞅见搁着红油豆腐的锅子。
火已成烬，豆腐和红油冻成一锅红红白白的膏状物，像铺在鲜血里的脑浆。
接着他看见四个睡眼惺忪不知所措的同僚，他刚想开口询问什麽，张嘴却好像嚐到一股不祥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