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用黑巾遮住大半“鬼面”的男人似乎不似之前那么急着赶路,反而骑着“她的”的马儿,格外悠闲地在官道附近的小路上“游荡”…无痕心底对这个男人的好奇心不禁又更重了一点。
“让阁下费心跟了一路,看来在下的魅力实在不小呀…”一道暗哑邪魅的声线忽然响起,在空旷的郊野中悠扬回荡。好诡异的声音…一听就知是刻意掩饰过的。无痕观察了半晌才确定──确实是那“暗影”
在说话,而且,还是在对她这个“阁下”说话。其实无痕心里也明白,要让这位“暗影”不发现她有意又似无意的“跟踪”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只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拆穿她罢了。她还没来得及想好对策,却只觉一阵劲风掠过,再睁眼时,她人竟已落到了数十丈开外──“她的”
马上!看着自己身上紧紧缠绕着的马鞭,再抬头看一眼面前身形魁梧的男人…这鬼面近看真够吓人。“小东西,眼睛很漂亮嘛…”鬼面人再次用怪异的嗓音开了口,面具后他黑亮的眸子幽深,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眸。
“…”无痕没想到这男人竟会对她说出这种话,眨了眨灵动的双眸,掀动唇瓣轻声道“你的脸真难看。”
沉默了片刻,一阵阴沉暗哑的笑声从鬼面人的咽喉里发了出来。“呵…”高大的男人阴恻恻地矮下身来,紧紧盯着她的脸“小东西,你的脸也不怎么样…”
“…”无痕自然明白自己脸上的伪饰看起来“相貌平平”眼儿里出现一丝轻蔑与不耐“少说废话。放我下去。”
“若我说不放呢?”男人阴沉地笑道。他不止不放,而且还用马鞭把她的身子缠得更紧。无痕很快就感到了呼吸困难。“那你下去!”随着她一声低喝,一枚银针从口中吐出,飞快地射向近在咫尺的男人的咽喉!
“呵呵…”男人笑得更加开怀,在无痕惊异的目光中,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来,大手间一枚细细的银针闪着莹莹幽光。
“先前不是挺有耐心么,怎么被我一碰就失了分寸了呢…”鬼面人把狰狞的面孔压了下来,炙热的气息在她耳边蔓延“小东西,你以为,我会像那几个士兵一样,那么好对付么…”
男人诡异的嗓音因为压得更低,显得有些嘶哑难听,那热气更是引得无痕身上鸡皮疙瘩连连泛起──生平第一次,她感觉到了在一个强大的男人面前,那种丝毫无法动弹的无力感。
那种铺天盖地压下来的强势,不容人一丝反抗的力道,还有幽深黑眸里仿佛洞悉一切的光芒…钧让一击即溃的她感到无比挫败。***
靖宇堂精致古朴的香炉内,熏香气息淡雅,幻化出氤氲四溢的烟雾。案前端坐的男人银发如雪,肤色白皙如玉,眉目修长微挑,双唇不点而朱。
他手边的书卷和各种书信都叠放得一丝不苟,他的字亦如他的人一般,干净、内敛,风骨硬瘦,又精美绝伦。
这个男人对自己的严苛,处处可见一斑。然而只有不远处的侍卫知道,今日他家主人摊在面前的那卷书,其实好久都没有动过一页…那双凤眸里面藏着的东西太多又太深,他这小小侍卫,根本难以揣测。
阖上了书页,银发男子微皱了皱眉,以手支额,闭上了眼睛养神。许是头风又犯了,他唇角几不可觉的微微抽搐,眼角也落下淡淡的疲惫黑影。
观察着主子的一举一动,修岩又一次在心里暗想──他家主人要是再不改改这“虐待”自己却装作若无其事的习惯,以后毛病恐怕会越来越多…“修岩,出去走走吧。”
男人忽然开口,站起身来,长长的银发下白色衣袂纤尘不染,舒展开来,步伐如行云流水,飘然似仙。
“是。”修岩立即跟上。出了靖宇堂才发现,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夏日倒是难得如此和风细雨,那银发男子──也就是赤宁城城主宁徽玉,也并不以为意,在雨中负手而行,任温和的雨丝轻轻沾湿他的长发…
宏伟的赤宁城有内外之分。外城占地极广、人烟纷扰,内城却更像是个极其宁静雅致的小型宫廷。亭台楼阁,雨榭湖泊,曲叶风荷…看着这些精致的美景,人的心情也自然而然的变得平和。
雨天的景致,更是别有味道。主仆二人就在这些鲜有人迹的景观之中漫步,一路行到了一个湖泊边上,宁徽玉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后面闷头跟着的修岩其实并没有多少欣赏雨景的风雅兴致。他心里更多担心的,其实是他家主人的身体──虽然主人的武功深不可测,但是毕竟身子不算康健,淋了雨回去,不知会不会引得头风愈发的重了…
可惜啊,担心他这个城主身体的,永远都只有他这么一个小小侍卫而已,偏他又只是个嘴拙的侍卫,如何才劝得了他那固执的主子呢?唉,要是有个贴心的女人在,想必也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这么想着,一时也没注意到前面漫步的男子停下的脚步,等修岩抬起头来,却见宁徽玉竟在湖边盯着远处的湖水发呆。
修岩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湖水也没什么好看的嘛,不过满池荷叶在细雨中变得愈发的鲜绿欲滴,一朵朵颤巍巍的荷花也变得愈发的惹人怜爱…
不敢打扰他赏景的兴致,修岩百无聊赖地四处巡视了一圈,却意外地发现了湖泊对岸的亭子里,一抹绿色的身影──那不是晴儿么?她怎么…再一看,更加吓一跳──果然,晴儿跟着的,不是夫人还能有谁…
赶紧去看自家主人的脸色,还好,那张秀美的面容上并没有什么异样,应该还没有发现对面的人…吧?
这下好了,前两天刚被主子问起过,今天就碰上了!要是主子一个不高兴,兴许还以为是他修岩八婆多事自作主张不自量力给安排的…那他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主人,雨大了,还是回去吧?”
修岩上前一步,想把人先劝回去,要是再多走两步说不定就碰上了。说起来在这种景致之下相遇还是挺浪漫的,但是对于一对成亲三年却连面都没见过的夫妻来说,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就这么打了照面,想想都觉得尴尬…
“嗯。”宁徽玉思绪被打断,收回了放空的目光,再看看湖面上一个个雨滴打出的渐大的圈晕,以及变得更加阴沉的天色,淡淡地道“去那边亭子上避雨吧。”…修岩瞬间僵化。
“那边亭子”?呃,看来看去,如果不原路返回的话,这里也就一条弯弯曲曲的水上栈道是通往对面水榭的…“主人,天色也不早了,还是回去吧…”
天知道他可是从来不“忤逆犯上”的,现在却硬是要主人听他的…“那个,晚膳应该快好了,凉了就不好了!”说出口才知道他的理由有多奇怪…
果然,宁徽玉向来淡然的眼神微显诧异,向这个甚少干涉他行为的下属投来──修岩唯一会出口相劝的,除了他的健康问题之外,就只有关于某个女人的事了…
***曲风亭-“夫人,天色有些暗了,咱们还是回去吧?”一身翠绿,扎着两只可爱小髻的侍女小手玩着自己娇俏的发梢,眨着圆圆的眼睛盯着主子仍在灵巧移动的笔尖──
红衣女子面容娇美,面色还带着一点苍白,身材亦略显消瘦,然而她施施然往石凳子上一坐,也是气质高雅,美丽不可方物…坐在亭子里听着一片雨声,望着亭外美景,画笔游走,一副青莲雨荷图已是栩栩如生、欲然纸上。
“嗯,很快就好。”红衣女子没有抬头,嘴角却噙着温婉的笑意──凤幽夜心知今儿出来久了,晴儿这小丫头一直站在旁边看她作画,早已是不大耐烦了。她素来最知这侍女的小孩子心性,能耐住这么半天站着不动,已是难为她了。
画已经差不多成了,凤幽夜柳眉微颦,略略思虑,随即用画笔在画纸边缘提了两句即兴的小词,再搁下笔,站起来身来,对一旁歪着头看她所写字句的侍女笑道:“好了,该回去喂我家晴儿了…”
晴儿原还想反驳自己并不贪食,然而看到久病初愈的主子露出那样温柔又灿烂的笑容,再看一身红装的她与她身后那一湖雨景,晴儿其实很想说──
主子真正是画中才有的人物!世间哪个男子能娶妻如此,德、才、貌无一不缺──必然是世上最幸运也是最幸福的男人!可惜啊,世事怎会如此弄人?这样好的女人,世间却没有一个男子能看到她的光华。
就算是别人想看,也没有了机会…晴儿暗暗将心里那股憋屈给掩藏了回去,笑眯眯地把手里一直拿着的披风去给主子披上。
虽然此时天气并没有怎么凉,但是以防万一,绝对不能让主子再病了!凤幽夜也仍是浅浅地笑着,背过身任晴儿替她整理衣装和身后的长发。
晴儿替她系好了披风,再将她一头青丝拨出来,就在凤幽夜低头敛目的这一刻,眼尖的晴儿突然发现了湖上正“踏波”
而来的两个人影──这一泓湖水占地不小,曲曲折折的水上栈道也并不短,远远看过去,只注意到远处的人影,却看不清其脚下踩着的层层圆木,倒真好像是仙人临水一般!
特别是某个银衣银发的,长袍广袖,蹁跹似仙…而他身后跟着的那个黑色身影,则让晴儿可以肯定,来的不是仙人,而是她最最讨厌的某人!
修岩是怎么搞的?干嘛让他主子到这里来?!这还真是冤家路窄!她家主子身子刚好一点,难得出来散散心,难得恢复了一些少女时的诗情画意,难得流露出明媚笑容…她可不能让主子再受什么刺激。
天知道那个冷漠的城主会不会把主子给赶出亭子?虽然她们来时就有带伞啦,但她晴儿就是不能让主子平白又受了委屈受了气回去。
以前她总是希望主子能为自己的生活多争取一些,多抗争一些,然而她却从未真正想过,这样的日子过了这么久,如果让主子突然见到那个人…要如何是好?什么改善生活的办法可以以后再想,真要面对某个讨人厌又深沉可怕的家伙,她晴儿的胆子还不够大,而且主子的身子也还不够强──
所以此时此刻,当然是走为上策!只一瞬间的功夫,晴儿心里的念头已经转了七八圈,她这些年被生活磨砺得多了,人也不自觉精明了许多。
此时机灵地拉住凤幽夜的衣角,不让她转身往湖那边看,同时取过了油纸伞,迅速地撑开,遮住了凤幽夜可能投往某一方向的视线。
“夫人,雨有些大了,我搀着您走,您可别嫌弃晴儿噢!”小侍女紧紧贴在凤幽夜的身侧,挽住她细瘦的胳膊,把纸伞倾斜到她那边,更加巧妙地遮住了某个方向的雨帘。
曲风亭建在湖心,并不只一处通往岸上。除了雨中渐进来人走的那条小道,还有另一条,正是凤幽夜来时的路──她们主仆住的栖梧斋算是赤宁内城里面最偏僻的位置,距离某人住的靖宇堂那是极远的。
整个内城的人本来就少得可怕,偌大的一个华丽雅致的“宫廷”却像是个没人观赏的花园,寂寥冷清得很。她家主子向来深居简出,某人嘛,应该是忙得要死,所以这两个人在一座城里住了三年,却是连面也没碰上过的。
要不是主子大病初愈,调适好了心情出来赏景,两人像这样“狭路相逢”的机会其实是微乎其微的…雨点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不像来时那么轻,而是劈劈啪啪的,确实下得变大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