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认出这是乐明珠的鞋子。这丫头很羡慕花苗女子的装束,但花苗人的赤足她却学不来。火把!
程宗扬接过火把,探往前方,黑暗中,出现一个巨大的空间。那是一道宽阔的悬崖,连绵的石阶变成一条长桥,一端从悬崖上伸出,另一端没入黑暗。
武二郎在挢柱上抓了一把,石屑细粉一样脱落下来,这是什么石头?水泥。程宗扬道。山腹里的一切:石阶、岩壁、桥梁、悬崖,都是水泥建造的。程宗扬现在完全相信,这座山峰是一座人工建筑。
但自己永远不知道建造者是谁。飕的一声,皮鞭撕开空气的锐响传来,接着响起一声女子的啼哭。
武二郎劈手夺过火把,像吹蜡烛一样,一口吹灭,然后身体一耸,轻烟般掠上长桥,剩下三个紧紧跟在后面。那声啼哭一闪便消失了,四周又陷入寂静。但这寂静中,程宗扬却感到有无数眼睛窥视着自己。
那些邪恶的力量游走着从四处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停!程宗扬的断喝晚了一步,就在他示警的同时,一道亮光划破黑暗。火光在台阶上投下刀切般的阴影,甬道尽头的平台上,高耸着一座圆木堆积的金字塔。
包括卡瓦和阿夕在内的花苗人被捆缚在一根根直立的木柱上。在他们头顶,那个鬼王峒使者高高站立在塔顶,他双手拢在袖中,黑色的长袍长长拖在脚下,细小的眼睛闪动着恶毒的寒光。
就你们几个吗?使者尖细的声音道:樨奴果然听话,把你们引诱下来^…使者发出夜枭般刺耳的笑声,然后手一摆:统统杀了!
呼的一声,一名鬼王峒武士握着粗糙的长刀,从台上一跃而下。吴战威举起他的厚背砍刀,死命挡住。叮的一声,双刀相交,吴战威双臂像触电一样抖动起来,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坐倒。
易彪抢过去,挡住那名鬼武士的长刀。接着又有两名鬼武士跃下来,加入战团。鬼王峒使者身边的武士比他们在熊耳铺外遇到的更精悍,易彪与吴战威都是千锤百炼的好手,以二敌三,却没有占到半点便宜。
这些生着鬼角的武士毫不畏死,眼看吴战威被一名鬼武士逼得手忙脚乱,易彪抡刀疾攻那鬼武士的左臂,试图解救,那鬼武士却丝毫不避,任由他一刀砍掉自己的左臂,同时右手长刀挥出,在吴战威背上留下一道尺许长的伤口。
易彪横刀从失去左臂的鬼武士破绽处攻入,劈碎他的胸骨,一边叫道:吴大哥!对不住了!吴战威伤口虽长,却不深,他狠啐一口,该死球朝上!拚了!
程宗扬提刀上前,啪的一声,一只大手狠狠打在他脑后。你个瓜娃子!武二郎横眉竖目地骂道:想害死二爷啊!
程宗扬也是火大,那艳妇声泪俱下,说得七情上脸,谁知道她背地里却包藏祸心,受了鬼王峒使者的指使,设了个圈套让自己跳。自己也是二十多岁的人,还这么天真,竟然就上了当。
程宗扬反手一刀逼开武二郎,接着侧身出刀,足如虎踞,身如虎形,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刀尖寸许。叮的一声,鬼武士的长刀被程宗扬刀锋荡开。程宗扬刀尖一挑,切入鬼武士坚韧的皮肤中,拖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武二郎露出一丝讶异,显然对程宗扬这一刀大为意外。旋即他又臭起脸,气哼哼道:这是二爷的五虎断门刀,还是三脚猫丧门刀?少废话!先干掉他们你再叽歪!武二郎却是一脸无所谓:拚什么命呢?打不过咱们就退回去。退个屁!
后面也被围住了!武二郎哂道:你小子,难道耳目比二爷还灵?正说着,身后远远传来一丝亮光。程宗扬沉着脸道:还用去看?用你的脚后跟想想就知道。武二郎立刻变了脸色。苏荔一个人在上面,如果被鬼王峒的人马袭击,那可是凶多吉少。
武二郎身影一晃,朝后撺去。程宗扬破口骂道:武一丁。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不去抓住使者,对付后面的有个屁用!武二郎恍若未闻,他旋风般掠到后方,一阵金铁交鸣的震响如爆豆响过,接着又掠了回来。
他半身浴血,一手拿着双刀,一手握着一根折断的鬼角,然后振臂一挥,鬼角箭矢般朝木塔上飞去,直刺使者面门。
使者一动不动,旁边一个佝偻的身影昂起头,一把抓住鬼角,凶狞的目光朝台下盯来。血虎张开牙齿,露出被锐器截断的舌根,一口咬住鬼角,将比金属还硬的鬼角一点点咬碎,吞了下去。
武二郎长臂一展,翻手挥出钢刀,砸在一名鬼武士刀背上,将他长刀砸得弯曲,然后一足踢出,蹬在鬼武士胸口,将他上身瞪得后仰,接着篷的一声,将鬼武士粗壮的身体踩在脚下,脚底发出骨骼碎裂的脆响。
吴战威背上中了一刀,鲜血淋漓。易彪撕开上衣,为他裹伤。跃下的鬼武士只剩下最后一名,仍面对程宗扬的刀锋毫不退让。程宗扬的刀法虽然是武二郎亲传,但那厮的教学内容概括说就四个字:简单粗暴。
简单是武二郎的教学方法,粗暴是他的教学态度。说是传授,其实只是把招术演示一遍,至于程宗扬能领悟多少,二爷就管不着了。不是他不想管,实在是管不到。
武二郎只知道这一刀该这么使,至于为什么这么使,他也说不明白。被程宗扬问急了,他就虎起脸,抬腿走人。而程宗扬得益更多的,来自另一个人:谢艺。
那文士对刀法颇为精研,往往一两句,就让程宗扬豁然开朗,在招术的变化和力量的运用方面得益良多。但他仅仅是出言指点,从来没有传授过程宗扬一招一式。另一个是凝羽。
在她身上,程宗扬第一次体会到真气运转的精微之处,知道如何将丹田气轮的力量施放出来。鬼武士的优势只是力量奇大,悍不畏死,招术直来直去,平平无奇。程宗扬虽然心急如焚,却谨记着凝羽所说,呼吸一丝不乱。
先渐渐稳住阵脚,然后一点一点占据了上风。刚才他已经看过,木塔上被缚的花苗人中并没有凝羽,也没有乐明珠那丫头的身影。鬼王峒使者头顶的鬼角微微晃动,忽然喝道:血虎!
那个佝偻的身影闻声一震,慢慢昂起头。他半边面孔被撕裂,露出白森森的骨骼,仅存的眼珠变得血红。
武二郎双刀铛的一撞,吸引了血虎的目光。血虎低沉地吼叫一声,凹陷的胸膛胀起,露出折断的骨骼,他拿出一根黑黝黝的铁矛,野兽般扑来。哥!
易彪瞪大眼睛,望着朝武二郎飞扑而去的血虎,大叫道:哥!血虎身影迟滞了一下,然后加速朝武二郎扑去,把易彪的叫声抛在脑后。程宗扬和吴战威都瞪大眼睛,他们也认了出来,那个身体畸形的怪物果真是易虎。
他凹陷的胸膛正是当初被巨石击中的部位,他被山洪卷走,在山涧中撞得遍体麟伤,头颅和四肢也为之变形。如果不是同胞兄弟易彪,任谁也认不出眼前的怪物就是当日沉默寡言的北府兵军官易虎。
鬼王峒的使者变了下脸色,然后对旁边披发的巫师说了句什么。那巫师穿着缀满羽毛的长袍,脸色苍白,他拿出一团黑色的泥膏,放进盛满蛇彝女子鲜血的瓷盒中,然后投入火中。白色的烟雾从火中飘出。
周围面目狰狞的鬼武士神情微微耸动,眼珠愈发鲜红,仿佛能滴下血来。血虎的铁矛在空中发出一声沉闷的风声,狂飙般扑向武二郎。武二郎双刀交叉,硬生生挡住他一矛,然后旋身出刀,用上了腰腹的力量。
同样是受鬼王峒使者驱使的武士,血虎的出手却明显不同。他铁矛犹如发怒的蛟龙,不仅力量奇大,而且招术精妙,比起那些鬼武士高出不止一筹。即使武二郎这样的猛人,一时间也被他的铁矛困住。
一丝异样的气息飘入鼻端,程宗扬手指不自觉地痉挛了一下。对面的鬼武士力量却徒然加大,他喷出浓重的鼻息,长刀犹如巨斧,重重劈在程宗扬刀锋上,将他震得手臂发麻。小心毒烟!
那种黑色的泥膏程宗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他急忙屏住呼吸,双手握住刀柄,用尽全身力气疾风暴雨般朝对手攻去。
被鬼王峒使者改造过的易虎仍保留着原来的武技,再配上他恶魔的躯体,虽然无法攻克武二郎,却将他牢牢牵制住。忽然一柄钢刀格住血虎的铁矛,易彪额头青筋暴起,嘶声叫道:哥!
血虎盯着他,铁矛缓缓退了半尺,然后蓦然加速,刺向他同胞兄弟的喉咙。易彪虎目迸出泪水,大叫道:哥!你醒醒啊!傻蛋!
武二郎一肩膀把易彪撞开,刀锋准确地劈在血虎矛尖上,破口骂道:他这会儿又不认识你,你鬼叫个屁啊!说着他也闻到黑膏燃烧的气息,表情瞬间变得狰狞。使者尖笑道:看你们还能撑到几时!
嘻嘻,这虎族汉子倒是好身板,炼制出来比血虎还强上几分…血虎!杀了他!血虎手中的铁矛猛然一紧,幻化出无数矛影,重重叠叠朝武二郎逼来。紧接着,高台上又跃下数名鬼王峒武士。
吴战威负伤,易彪失魂落魄,只剩下程宗扬和武二郎还在勉强支撑。程宗扬原以为有武二郎这张王牌在手,干掉鬼王峒的使者不是什么难事。
谁知道改造过的血虎竟然这么强,只怕要一两个时辰才能与武二郎分出胜负。焦急中,一抹刀光从暗处袭来,流星般刺向使者胸口。束着腰甲的凝羽从黑暗中现身,一闪就掠到木塔上空。
鬼王峒使者的笑声僵在喉中,本能地抬起手。噗的一声,月牙状的弯刀挑穿使者的手掌,爆出一片血花。
凝羽修长的身体在空中一折,灵巧地翻了个筋斗,顺势拔出弯刀,变招朝使者脖颈抹去,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停滞。
使者握住被穿透的手掌,尖叫着滚下木塔,他身边的巫师阴恻恻抬起手掌,露出掌心一个血红的鬼面图案,然后喉中发出一声厉鬼般的尖啸,掌心的鬼面图案蓦然张开血淋淋的大口,朝凝羽腕上咬去。
凝羽回过手腕,弯刀洒下一片月光般的辉影,绕开巫师的手掌,在他颈中蜻蜓点水般一抹,带出漫天血影。巫师的头颅仿佛失去重量般,从脖颈中飞起,旋转着飞下木塔,滚在一名花苗女子脚边。
那花苗女子脸色苍白,神情却很镇定,甚至朝凝羽微微一笑。凝羽刀势不停,朝木柱的绳索掠去。程宗扬急道:别动绳索!毒烟!
微笑的花苗女子忽地变了脸色,露出鬼王峒使者般拧恶的表情,张口朝凝羽的弯刀咬去。凝羽变招极快,程宗扬甫一开声,她便翻过手腕,用刀背在那花苗女子颈侧一击,使她昏迷。烟有毒!
他们在用邪术操控!程宗扬叫道。说着他头脑一阵晕眩,眼前金星直冒。笨死你了!一张芳香的丝帕飘过来,掩住程宗扬的口鼻,乐明珠道:知道烟雾不对,你还说话!程宗扬刚档开鬼武士一击,一手用丝帕捂住口鼻,闷声道:你不也在说话吗?乐明珠得意地指了指发上的头冠,我的朱狐冠百毒不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