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察看过周围地形,西面有处山丘,只要守好,能支撑几个时辰。程宗扬抬头看了一眼,小侯爷呢?吴三桂一乐:他往东边去了。那小子真是块好料,一大半追兵都让他引走了。
姓徐的这会儿正急着约束人马呢。怪不得这边压力大减,能让自己从容布置。程宗扬道:就去那处山丘!萧五!别歇了,跟着长伯!萧五两口刀都沾满血迹,笑道:成!
扎营布寨就交给我们兄弟了!程宗扬看了石家的马车一眼,那些侍姬一个个花容失色,石超软得像烂泥一样,一个劲儿地求神念佛。程宗扬又气又笑,叫来吴战威:吴大刀,你带着石少主也撤过去,免得在这儿碍事!
***密集的林木使州府兵无法保持阵型,他们转为五人一组的小队,一边清剿试图逃脱的护卫,一边逐步逼近。金谷石家有的是钱,雇佣来的护卫也颇为不弱。
起初的颓败是因为没有人组织,各自单打独斗,这会儿稳住阵脚,十几个身手矫健的汉子攀上大树,居高临下攻击逼来的州府兵。这些人用的武器五花八门,有弓有弩,还有各式各样的暗器。
那些重装的军士虽然防备严密,但稍有破绽就被护卫们偷袭得手,进度不得不慢了下来。程宗扬意识到自己和萧遥逸都犯了个错误,徐度固然摆明车马两不相帮,徐敖却与叛匪沆瀣一气,今天的事只怕连他老爹都瞒过了。
要调动军队必须使用虎符,虎符由两片契合而成,一半在指挥官手里,另一半则在晋帝手中。徐敖能将虎符合二为一,不用问,肯定与宫里那个老宦官脱不了关系。
只是徐寄所称的王爷仍是个难解之谜。难道幕后的指使者,不是晋国的王侯?程兄,可多亏你了。张少煌脸色发白地说。程宗扬知道他是心怯,笑道:张侯爷,来试试你的弓!那边那个拿旗的军士!
射他一箭!张少煌怔了一下,颇感陌生地看着神情自若的程宗扬,然后摇了摇头,叹道:今日才知程兄风采!他鼓起勇气,举弓欲射,才发现背箭的随从早不知跑到何处。
程宗扬随手从鞍侧抽枝雕翎箭,两手捧上,笑道:侯爷请!张少煌惊惶之态稍去,哈哈一笑,接过箭枝搭在弦上,引满一箭射出。
六十步外,那个拿旗的军士晃了一下,胸甲被箭枝穿透,溅出血迹。好样的!桓歆也被激起血性,举弓叫道:张侯爷,咱们来比一场!张少煌脸上透出亢奋的血色,嚷道:桓老三,你输定了!
程宗扬笑道:行了!张侯爷这一箭够他们乱一阵的,咱们还是赶快后撤,要比试有的是机会!
徐敖毕竟是将门之后,短暂混乱之后,大声喝斥着重新整顿军士,又调来十几架蹶张弩,攻击树上的护卫。程宗扬将自己能够唤动的护卫分成三列,每隔五十步设一道防线,全以弓弩远射,阻滞州府兵的追击。
等州府兵稳住阵势,最前面金谷石家的护卫开始出现伤亡,程宗扬立即下令撤退,由后面张家的护卫接着掩护。州府兵击溃第一道防线,前进五十步又被弓弩射住,不得不重新列阵。
就这样,程宗扬带着护卫连战边退,不过二百余步的距离,硬是拖延州府兵大半个时辰。由于避免近战,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伤亡十几人。
徐敖越来越急躁,一边喝骂,一边命令军士强攻。正面对敌,那些护卫还是不及长期操练的军士,很快就溃败下来。但徐敖没有高兴太久,军士刚越过最后一道防线,就看到前面的营垒。
鹰愁峪四周环山,中间是一片密林。西边有一处两三丈高的山丘,这时林中被清出一片百余步宽的空地,数百棵刚被砍下的树木被拖拽到山丘下,堆成半人高的木垒。木垒呈偃月形,两翼前出,高度升至一人多高,中间略低。
如果强攻两翼,势必付出巨大的代价。木垒中段以雨道木墙前后相隔的形式留出一个隐密的缺口,前面木墙稍低,后面高及六尺,中间的通道可供马匹冲锋。那些护卫躲在木垒后,只露出一排寒光凛冽的箭头。
州府兵如果进攻,必须经过面前的空地,没有树木遮挡的军士将成为绝佳的射击目标。徐敖心头升起一丝寒意。这些乌合之众怎么可能在半个时辰内设置出如此严密的营垒?吴三桂啧啧称奇:小侯爷这些手下不简单!伐起树来又快又狠,设置的营垒比老吴还高明!
里面好几个都是星月湖出来的老兵痞,又都是准备好来钓鱼的,建个营垒还不轻松?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下面就看你的了,别给我丢脸!
公子放心!吴三桂大剌剌走上前去,从一名不认识的护卫手里夺过一杆长矛,然后跨上木垒,叫道:对面州府兵的娘儿们!是汉子的!来跟吴爷比一场!我干!还单挑?吴三桂!你这会儿充什么英雄?
吴三桂嘿嘿一乐:挫挫他们的锐气,他们不敢打,咱们就赢了这场。要敢打,咱们就赢大了。那些护卫都是好勇斗狠的汉子,当即鼓噪起来。吴三爷,好样的!当兵的!来打一场!
死丘八!装什么孙子!徐敖沉着脸,与旁边的指挥官商议几句,然后一名披甲的军士翻身上马,提着一杆长槊,冲出阵列。张少煌伸长脖子,看着吴三桂从垒上跃下,徒步奔去。离敌骑还有丈许,他两足一点,长矛蛟龙般刺出。
那骑士槊锋一摆,与吴三桂的长矛硬拚一记,长槊顿时弯曲着荡开,槊锋刺进泥土。骑士反应极快,立刻甩开槊把,摘下鞍侧的马刀。刚握到刀柄,胸口突然一凉,接着身体横飞出去。
吴三桂一矛将敌骑刺落马下,随即夺了马匹,在场中奔驰示威。那名骑士扑倒在地,背后鲜血狂涌。张少煌叫道:好壮士!垒后的护卫也高声鼓噪叫好。程宗扬板着脸道:吴三桂!风头出够了吧?还不滚回来!
妈的!没看到他们正上蹶张弩吗?随着徐敖的喝令,州府兵的弩手两足踏着弩臂,双手拉住弩弦,用腰力扳上机括,接着举起弩机。放!随着指挥官一声号令,绷的一声齐响,数十枝弩箭同时朝吴三桂飞去。
吴三桂正盘马示威,空地上就他一个目标,躲都没地方躲。眼看就要被射成刺猬,他身体一侧,突然消失不见。十几枝弩矢破空飞出,其他的都射在战马身上。
那匹战马来不及嘶鸣便当场毙命,弩矢强大的冲击力使马匹被重木撞倒一样,翻滚过来。鞍旁人影一闪,却是吴三桂。
他以高明的骑术一脚踏着马镫,身体整个躲到马匹后面,不仅毫发未伤,还趁机一扭身,掷矛射杀一名弩手,然后趁着弩手上弦的机会狂奔回来。山丘上下欢声雷动,纷纷叫道:吴三爷!
好汉子!吴战威刚扶着石超的马车攀上山丘,这会儿咧开大嘴,拍着胸膛嚷道:我这兄弟怎么样!够不够屌!
石超和周围的侍姬本来都吓傻了,这会儿听他说得口响,一名侍姬嗤的笑出来,倒把吴大刀弄了个大红脸,赶紧撒腿就跑。吴三桂跃回木垒,双手抱拳,中气十足地喝道:少主!
程宗扬上下打量吴三桂几眼,嘟囔道:怪不得说你勇冠三军呢…算你斩首两级,回头找石胖子拿钱!说着朝对面盯了几眼,妈的,人不少啊。吴三桂道:从旗号判断,进来的军士有六百左右,一半去追小侯爷,这里有三百来人,峪口还有二百多,加起来有八、九百。
咱们有多少人?萧五叉手道:咱们来的共是九家。石家最多,除去死伤,还有四十五人。张家二十八人。萧家三十人。桓家二十四人。其他几家加起来还剩三十九人。
一共是一百六十三人,受伤的十二个和几位公子都在山上。还有石少主带的九名侍姬。情形就是这样,请公子示下。得了吧。你们两个都是打过仗的,还来问我?程宗扬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去瞧瞧那些饭桶。吴三桂道:公子,咱们要撑多久?这个很重要吗?打两个时辰跟打十个时辰差别可大了。
程宗扬翻了翻眼睛:小狐狸若能活着回来,你们问他好了。那家伙跑哪儿去了?萧五毕恭毕敬说道:我们小侯爷还在兜圈子,马疲了就回来。多谢公子爷费心。我才不费心呢。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长伯不是问要撑多久吗?等小狐狸回来,你把他脑袋砍了,往徐敖那儿一扔,咱们就可以回家睡觉了。
张少煌口沫横飞,正在谈论自己射杀叛军旗手的壮举。那些世家子弟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连躲在车里的石超也情不自禁伸长耳朵。
程宗扬爬上山丘,张少煌立刻过来拉住他的手,大笑道:今日见程兄临危不惧,指挥若定,张某才知道什么叫大将之风!
程宗扬叹了口气,咱们别对着吹捧了,商量怎么办才是正经。张少煌道:有什么好商量的?我们以程兄马首是瞻!桓歆也道:没错!刚才要不是程兄,我们早就被打散了,还能逃到这里?
我们都听程兄的!这会儿什么世家也不好使了,张少煌和桓歆先开了口,众人纷纷附和。那好,我也不客气了。
程宗扬道:第一件,各位的护卫我先借用,奖惩的章程我也说了,求各位给我个面子,事后该赏该罚的,都由各位处置。众人轰然道:这个好说!第二件,咱们这会儿陷身死地,要活都活,要死都死,谁也不能抛下大伙自己逃生。
顺便说一下,峪口还有二百多州府兵。到了这步田地,就是想逃也逃不出去,众人都把胸脯拍得山响,谁逃谁是孙子!第三件,程宗扬放缓语调,今天的事大家也看到了,与徐司空无关,都是徐敖这小子自己捣鬼…桓歆脖子一梗:说别的我还信!
就徐小子,凭什么能拿到虎符?谢家的谢无奕也道:徐敖敢造反,少不了族诛!徐度教子无方,也少不了开刀问斩!
这就是我要说的了。程宗扬的目的就是这个,萧遥逸一心煽风点火,闹得越乱越好,自己不忍波及无辜,趁他不在,先过来灭火。
各位都是贵族世家,对朝廷政局比我这个外来人通晓得多。徐敖能拿到虎符,调动石头城的州府兵,背景肯定不简单。如果轻举妄动,只怕更为不妙。几个人对视片刻,张少煌道:程兄,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程宗扬道:我的意思是,现在幕后的人物还没有露面,如果能侥幸逃生,大家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把罪名推到徐敖身上,静等水落石出。
没找到背后的主谋之前,都不要追究此事。张少煌看了看众人,除了太原王家和琅琊王家,陈郡的谢家、袁家、颖川庾家、河东柳家、太原阮家、谯国桓家、金谷石家,还有我们张家,小侯爷的兰陵萧家,咱们九家都在这里。
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等于除了王氏两支,晋国数得上的世家大族都有人来围猎。太原王家酷好书法,对射猎兴趣不大。琅琊王家有王处仲,大伙都不愿去自讨没趣,因此没有请这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