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冥隐递给他一只瓶子,尖细声音仿佛一条吐着蛇信的毒蛇“上忍只需在宫内先置下此物,那贱人必定束手就擒。”
那瓶子长不过两寸,用一整块古玉制成,浓黑瓶身带着无数暗红的斑点,仿佛浓稠鲜血正从瓶内渗出。瓶塞是一块深紫色的水晶,上面镌刻着一个古怪的符记。
程宗扬握住瓶身,心头顿时一阵悸动,太阳穴上传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手指仿佛触摸到一个被禁锢的灵魂,正在没有尽头的地狱中承受煎熬,既没有开始,也永远没有终点。
发自心底的强烈震颤使程宗扬本能地想把玉瓶扔开。古冥隐目光露出一丝讶然,用他非男非女的阴柔声音道:“上忍可是见过这只玉铃?”程宗扬极力稳住心神。
这明明是个瓶子,怎么会是玉铃?计好很干脆地说道:“回供奉,上忍说他没见过。”古冥隐露出一丝笑容,细声道:“这只玉铃名曰都卢难旦,又称刀山地狱,乃本宗代代相传的至宝。
被玉铃所引必堕刀山狱中。请上忍小心收好。”说着他直起腰“相龙,你去为上忍施术。”相龙躬身道:“小的明白。”古冥隐朝程宗扬笑道:“铃中所拘的幽冥阴魂是本座亲手炼制,太君尽管放心。”
这老东西也太信得过自己了吧?也许是他借刀杀人,随便塞个瓶子就让自己跟那个丫头片子玩命…程宗扬试探道:“古供奉滴…”后面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古冥隐却听出他的意思。
“太君是东瀛上忍,此番出马,必定手到擒来。至于本座…”他阴声笑道:“宫内有客来访,本座总要去会会客人。哼哼,这位公子好身手,不知道是临川王聘来的高手,还是小侯爷亲自大驾光临。”程宗扬心里一沉。不知道萧遥逸触到什么禁咒,这老太监已经察觉到他在外面的行动。
古冥隐看了看远处的铜壶滴漏,载着铜箭的木舟已经升到壶口边缘“三更已近。上忍不若先去擒下那贱人,再回来尽兴欢宴。”
他尖声笑道:“云侍卫长不但姿色出众,还是未嫁云英。待上忍携美归来,本座与上忍在此拷掠那贱人。若是她元红未破,便以她处子的元红下酒,哈哈哈哈!”老太监的笑声像刀刮在玻璃上一样刺耳,程宗扬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握着那只小小的玉瓶,心里暗道:云丫头,你可欠了我一分大大的人情啊。
***夜色如墨,宫墙间曲折幽深的小径积满落叶,两侧成排的古槐树影幢幢,一盏淡黄的灯笼摇曳着,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投下朦胧的光辉。古槐枝叶交迭,树冠宛如乌云。
夜风袭来,树冠在风中微微晃动,细小的槐叶簌簌而下。时近九月,夜风拂在身上略带凉意,让程宗扬浑身的燥热略微清爽了些。飞鸟大爷,这边请。前面提着灯笼的小太监一脸谄媚地说道。
计好在旁边小声纠正道:是上忍啦,叫太君也行。相龙嘀咕道:叫大爷他也没生气嘛。我看古供奉叫他太君,飞鸟大爷还有点不高兴呢。
程宗扬心头微凛。这死孩子眼睛够贼的,自己脸上戴着面具还能被他瞧出心情,看来要赶紧找个机会拍死他。
程宗扬杀机一起,两个小太监似乎感觉到什么,连忙闭上嘴。两个小太监并没有对这位东瀛上忍的身分起疑,只是对他们来说,察颜观色是必备的生存技能。
别说他戴着面具,就算把墨镜也戴上,脸都包住,照样能以鼻子嗅出他的喜怒好恶。太初与昭明两宫由一道高墙隔开,远远看去,昭明宫赤乌殿高挑的飞檐犹如鸟喙,比起神龙殿的巍峨雄浑多了几分纤巧秀美。
萧遥逸一直没有露面,不知是否察觉到行踪已露,抢先躲了起来。那小狐狸狡诈得很,程宗扬并不担心他,要紧的是自己。
如何干掉这两个死孩子,在古冥隐发觉之前救下云丹琉逃出宫去,才是自己最该头痛。程宗扬估算了一下,老太监在宫里势力并不强,他所倚仗的只有那些小太监!
至少自己没有看到还存在其他同党。论修为,小狐狸应当稳胜他一筹,只不过他手里握着晋帝这枚棋子,让人投鼠忌器。两名小太监领着程宗扬绕过昭明宫的重重宫禁,朝角落里一处荒僻的宫殿走去。
计好对倭语彻底糊涂了,这位飞鸟上忍说的正宗倭语自己半懂不懂,可自己说的夹生倭语,他居然都能听懂,这样神奇的效果,让计好又是奇怪又是得意,大概自己真有点语言天分吧。
计好一边比划,一边说道:上忍太君,这是东面的冷宫,平常没有人来。古供奉怕那花姑娘起疑,才选了这里。捜嘎!程宗扬握着禁军的佩刀,寻思如何出奇不意地突施杀手,给这两个死太监来个一刀两段。
那宫院不知多久没有人来过,庭中荒草丛生,殿宇上精心描绘的图案漆料早已脱落,色彩斑驳不堪,充斥着凄冷的气氛。相龙从怀中摸出炭条,在门边画了个符记,低笑道:这是云家死士约定的标记。
我已经给那美妞传讯,约定三更之后在宫里见面,云侍卫长看见标记就会进来。计好道:上忍太君大爷,那个瓶子,他比划道:瓶子…程宗扬想起古冥隐交给自己的玉瓶,伸手从腰间摸了出来。
那只被称为都卢难旦钤的玉瓶是用一整块墨玉雕成,瓶身血迹斑斑,用来作瓶塞的深紫色水晶在夜色下微微闪亮。哟西!程宗扬煞有其事地点头,拿着瓶子晃了晃,然后作势欲摔。
两名小太监急忙拦住,上忍太君!不是这么用的!计好对相龙小声道:你来。上忍大爷。相龙朝程宗扬谄媚地笑着,小心地接过瓶子,恭恭敬敬将它放在壁角隐蔽处,合掌默念几句,然后取下瓶口的紫水晶。灯笼昏黄的光线下,一缕轻烟般影子从瓶口溢出,袅袅升起,幻化成一个曼妙的身影。
那影子只有三寸来长,她微微低着头,双目紧闭,纤细双眉精巧如画,竟是个出色的美女。她空灵的身体像水晶一样透明,纤美手臂上披着长长的舞带,彷佛一个空幻的精灵盈盈立在瓶口。
相龙合掌念诵道:天地成,日月俱…随着他尖细的声音,瓶口透明的倩影眼睛慢慢张开,透出迷茫眼神。出九幽,入冥冥…在咒语召唤下,倩影抬起脸,小巧嘴巴张开,似乎在呼应冥冥中传来的召唤。
相龙双掌一分,戟指尖声喝道:视我者,盲!倩影像听到世间最可怕的声音一样,空洞的眼中涌下血泪。听我者,聋!倩影双手掩在耳侧,在瓶口上方痛苦地挣扎着。逆我者,受其殃!倩影乞求般抬起手臂,发出无声的哭号。
小太监缓缓合起双掌,阴恻恻地尖声道:幽幽冥狱,唯吾是从…最后一声咒语落下,倩影浑身一震,彷佛被利针刺中的蝴蝶一样升起,在瓶口寸许的高度盘旋而起。
相龙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朝程宗扬讨好地笑道:这是古供奉秘炼的幽冥阴魂,魂魄一旦被圣铃拘入其中,如同置身炼狱,永世不得翻身。说着他用指尖戳了戳那个影子,正在曼舞的倩影哀鸣一声,然后像上了发条的玩具,在瓶上摇乳摆臀,舞姿妖冶而淫荡。相龙道:上忍大爷,只要把圣铃放在这儿,等那个长腿的花姑娘进来,上忍大爷念个“附”
字,阴魂就会附在她身上。待制住她,再念个“退”字,就能收回阴魂。程宗扬听小太监不着四六的翻译,装成煞有其事的样子,眼睛紧盯那只难旦妖铃频频点头。
一面用眼角余光观察相龙,一面悄悄按紧刀柄。等相龙口沫横飞地说完,突然侧身一挥,刀光匹练般飞出。相龙怪叫一声,扑地闪开,叫道:大爷!上忍!
飞鸟太君!程宗扬心里大骂。自己满心切了这死太监,可忽略这柄禁军佩刀比自己常用的窄了一半,出刀时差了少许,被他躲开。程宗扬挺起肚子,粗声喝道:你滴,武功滴,大大滴不行!
喔塞罗!这名东瀛忍者突然发难,计好也吓出一身冷汗,连忙道:上忍说你武功不行,让你赶紧滚。相龙脸上回过颜色,点头哈腰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小的这就滚!相龙连滚带爬出宫门,小声道:我的娘啊,这倭贼真不是人啊…程宗扬摸了摸计好的脑袋:你滴,大大滴好!计好险些尿裤子,陪着笑脸眼巴巴看着这名东瀛上忍,巴不得也和相龙一块儿滚出去。那位上忍却突然虎起脸:你滴,钻进去!忍术滴,看到死啦死啦滴!
宫殿是三间相连,眼见东瀛上忍指着侧殿壁角的一座破橱,计好陪笑道:上忍大爷,小的不敢看,连耳朵都塞起来滴。一边说一边钻到橱内,拿出一条帕子撕成两半,紧紧塞住耳朵。真乖。
程宗扬心里暗道。他本来想关上橱门,一刀把小太监连人带橱劈成四截,这会儿倒不必急着下手。程宗扬拿起灯笼挂在门侧,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破败的座榻上,心里盘算怎么解决云丹琉这桩麻烦。
老太监设计骗云丹琉入宫,又请来东瀛忍者化装成死士下手,本来安排得挺好,却被自己赶上。程宗扬准备等她进来就主动揭穿身分,告诉她云家和临川王的事已经被老太监知道,让她立刻想办法离开禁宫去通知云苍峰。
至于后面的事,就看云老哥和会之他们准备得如何。程宗扬摸了摸下巴,如果云丫头不信呢?大不了一拍两散,自己拍拍屁股走人,管他小侯爷还是大小姐,大伙儿都自求多福吧。说起来如此长夜,其实抱着卓美人儿睡一觉才是正事,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做多了也很乏味呢…子时在不知不觉中消逝,程宗扬已经等得不耐烦,云丹琉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站起身,活动活动四肢,听外面还没有动静便晃到偏殿,突然一把拉开橱门。里面的小太监吓了一跳,脑袋砰的撞在橱板上,手指还紧紧塞着耳朵。程宗扬笑味咪拍了拍他的脑袋,哟西!
关上橱门,程宗扬直起腰,心头忽然一凛,飞快地转过身体,一手握紧袖中的珊瑚匕首。身后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她穿着斗篷,一顶软布兜帽遮住她大半面孔,两只明亮眼睛在帽沿的阴影下熠熠生辉。
程宗扬呼了口气,干笑道:原来是大小姐,吓我一跳…云丹琉目光在他身上略一停留便移到一旁,在殿内边走边看。那丫头身高腿长,走起路来步子迈得极大,很少有女人能像她一样,迈着大步还走得好看。
她黑色的斗篷长及脚踝,遮住身上那件尽人皆知的银鳞细甲。这会儿嫌热似的翻下兜帽,乌亮秀发黑瀑般流淌下来,露出肩侧弯曲的刀柄。第一次见到云丹琉是在江口的船上。
那次见面离得太远,后来再见面,程宗扬躲都来不及。这会儿近看才发现她长发用一个玳瑁壳束在脑后,发梢像波浪一样鬈曲(quánqǔ)。
雪白面孔上,一双杏眼显示出地道的建康血统,瞳孔却在深黑中隐隐透出一抹蓝色,与乌黑浓密的鬈发流露出浓郁的海洋气息。
云丹琉盯了一眼橱柜,然后收回目光,昂然走入荒芜的正殿。程宗扬回过神来,连忙跟过去,感觉自己就像这位大小姐屁股后面的跟班,人家连眼角都不瞄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