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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湖上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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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上的荆州兵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也在苦苦支持,战局大势已去。紫脸汉子放下号角,在王处仲身后屈膝跪坐,俯身施了一礼,然后双手放在腿上,抬首说道:愿主公福寿永年。说着他微微侧身,扯开衣领,将脖颈对着大鼓,再从腰间拔出短刀,刀尖对着自己颈侧动脉,用力朝肩内刺去。短刀直没至柄,刀锋切开血脉,深深刺进胸腔。热血箭矢般飙射出来,将鼓面染得鲜红。

 那名紫脸汉子已经气绝,腰背却依然挺得笔直。湖上的血战在远处看来就像演戏一样,此时突然间一个大汉在眼前血溅七尺,几名出身世家的贵族顿时晕过去,其中就有大才子谢万石。

 王处仲看也不看手下一眼,握着龙牙锥,锥尾重重击在染血的鼓面,鲜血迸溅,鼓声越来越密,激越的节奏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彷佛应合着澎湃雄壮的鼓声,一阵狂风从湖上卷过,在湖面掀起重重波浪。

 云家的船队已经逼近芦苇荡追杀残存的军士,但却没有见到应该做为主力的北府兵,只有易彪一脸木然地混在人群中。程宗扬坐在一条走舸的甲板上,叫道:彪子!你的人呢?易彪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们不来了。

 哦。程宗扬应了一声,猛地挺直腰,不来了!什么意思?秦桧不愠不火地说道:方才接到急讯,北府兵已经奉命撤回。开拔时易兄弟正式提出退伍,现在已经是我们程氏商号的护卫首领了。

 恭喜家主,能得到易兄弟这样的豪杰,胜得十万精兵。先把你的手洗洗!程宗扬火大地叫道:两手是血还一脸忠义,你这个死奸臣!秦桧哈哈一笑,顾盼自雄地抹了抹手上的鲜血。程宗扬寒声道:我没听错吧?临川王那孙子这会儿不干了?易彪嘿然应了一声。

 秦桧一边洗手一边点头道:可不是嘛。北府兵退了,影月宗的人也走了,这下云家被他害惨了。临川王都不干了,云老哥为什么还要蹚这浑水?我们若是不来,这一战主公笃定能胜吗?

 石头城大营还有几百条船,打到天黑也输不了!秦桧摇摇头,朝中有分量的大臣都在舫上,萧侯此战若是败了,王处仲只要劫持丞相在船头一呼,石头城水师船只再多也只能俯首听命。

 秦桧叹道:这一战我们胜得很险,也很惨。王处仲的飞凫长舟、轮桨飞虎固然全军覆没,参战的水师也折损高达七成。如果不是萧遥逸登舟血战,惨败可能是水师一方。

 程宗扬沉着脸紧张地思索,秦桧却诡秘地一笑,低声道:群虎相斗,各有死伤,家主的实力却水涨船高。不仅易兄弟加入我方,方才属下试探林清浦,说起家主在建康的商号,这位影月宗的高徒也颇为意动。

 这死汉奸挖起墙脚来还真卖力。程宗扬摆了摆手,云家的墙角不要挖。咱们和云家在一条船,云家的墙如果倒了,咱们也撑不久。秦桧正容道:是。

 难怪易彪脸色那么难看,程宗扬道:彪子,你就安心跟着我们兄弟吧。有老吴、老四他们,不会让你吃亏的。易彪点了点头,有些茫然地坐下来,心不在焉地抱着他的长刀。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再说什么。他怎么也想不到临川王会突然退出。到底发生什么事,让他在几乎摸到御座的时候忽然收手呢?吴三桂悻悻回来:那小子跑了!墨狼?

 吴三桂咧开嘴:跑到湖底喂鱼去了!哈哈!我往那家伙腋下打了一掌!把他整排肋骨都打折了!程宗扬胸口一块大石头刚落地,忽然画舫打出旗号,旁边休息的士卒呼喇一声站起身。

 怎么回事?那个出身星月湖的斗舰指挥官道:侯爷命令,全军戒备。众人从飞虎主舰上杀出,正撞见这条走舸,船上士卒几乎被墨狼杀完,只剩一条空舟,便都移了过来。

 云家舰队一参战,彻底稳住战局,程宗扬以为自己终于能休息一会儿,没想到又要戒备。不是打完了吗?程宗扬叫道:会之!到舫上问问怎么回事!秦桧刚一离开,乌云便席卷天空,接着狂风四起,浮在湖面的船只都随着波浪摇晃起来。

 耳边彷佛传来一阵鼓声,那鼓声狂热、强悍、有着脾睨众生的雄爽与豪壮。程宗扬心头升起一股寒意,他停止催动丹田的气轮,飞身闯进舱内。

 整个船舱空荡荡没有一名桨手,萧遥逸盘膝在舱内调息。在他身前,一团灰扑扑的物体伏在舱板上,龙牙锥笔直钉在上面。古冥隐被龙牙锥穿透背脊牢牢钉在舱内,他整具身体已经变形,像一只巨大蝙蝠嘶嘶吐着气。

 程宗扬劈头问道:王处仲是什么人!龙牙锥莹白锥体出现一条细细血线,从古冥隐背脊一直延伸到锥顶。古冥隐被龙牙咬住,浑身精血彷佛都被吸入锥内,脸色又灰又暗。他用似笑似哭的声音道:王处仲生具异相,王家惧为人知,从不宣扬。

 世祖暗中命术者相之,称其有吞凤食龙之相,将应“王与马,共天下”之谶。世祖欲杀之,术者力阻,称杀之必有不祥,且能救帝室于危厄者唯有其弟。世祖深思数日,乃以襄城公主下嫁。程宗扬咬牙道:你不会告诉我,他是妖精转世吧?古冥隐喉中发出呵呵的怪叫:拔掉!把它拔掉!

 程宗扬一脚踩住锥尾,把龙牙锥钉得更紧,叫道:你们黑魔海怎么和他拉上关系的?古冥隐痛苦地尖叫道:公主逝后,王处仲心如死灰,自行交出兵权,已经无意争逐权位。

 谁知他一次入宫,偶然遇到皇后庾氏,认定她是公主转世…程宗扬森然道:是你干的好事吧?你们幽冥宗玩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该是大行家了。古冥隐嘶叫道:不!

 不!我那时虽然在宫中,只是为教主留意皇子中的可造之材!庾氏确是襄城公主转世!她与王处仲初见,还记得前世为妻的情形!

 如果是我做的手脚,绝瞒不过他!接着说!古冥隐喘了几口气:王处仲认定庾氏是公主转世,几次入宫窥视被我撞见。

 他只要能得到庾氏,便是弑君也没有丝毫忌惮…所以你们就一拍即合?程宗扬道:王处仲已经输得一败涂地,连老本都蚀干净了,这会儿还在干嘛?古冥隐咬着尖尖的牙齿,从齿缝中吐出两个字:兵解!

 程宗扬一头雾水,什么兵解?古冥隐嘴角涌出一股乌黑血迹,怪笑道:兵解为仙,是为尸解仙。

 是黑魔海无上秘咒…程宗扬一阵毛骨悚然。黑魔海似乎对修仙有一种偏执的狂热,但修仙未成却搞出一堆奇奇怪怪的副产品,上次在南荒也是这样,搞什么与龙神合体。

 修仙就好好修吧,偏偏弄成什么尸解仙,听起来让人背后发凉。鬼巫王想和龙神合体,结果被龙神给合体了。王处仲搞尸解仙,天知道还会出什么妖蛾子。

 上次恶斗鬼巫王与龙神结合,己方人强马壮还闹得险死还生,如今己方伤疲交煎,要是再对上类似东西,哪还有活路?程宗扬胆颤心惊,一回过头只见萧遥逸已经站起身。

 他走过来拔起龙牙锥,然后对着古冥隐变形的肩膀斜刺过去。古冥隐肋下的肉翼扑腾着,发出一声惨号,又被龙牙锥牢牢钉住。忽然一声惊雷,彷佛整个玄武湖都被击得震荡。两人冲出船舱,眼前一幕顿时让他们张大嘴巴。

 巨大的盖海舰被闪电击中,六根拍杆和悬杆的立桅同时燃烧起来。那闪电不是一道,而是一张巨大的电网,片刻后再次亮起,将整艘盖海都笼罩在刺眼的光芒中。

 楼船爆出无数火光,马嘶声、叫喊声响成一片。舰上的骑兵从城门驰出,一道电光击来,那支近百人的骑队彷佛从未出现过一样被彻底抹去。

 接着楼船从上到下如同无法承受闪电的重压,一层层燃烧着倒塌下来,火光冲天而起。风势越来越急,这时幸存者才发现,在狂风吹动下,湖面以该海舰为中心正形成一个巨大漩涡。

 暴雨倾盆而至,燃烧的楼船在漩涡中心转动着,像被一股无形力量慢慢捻碎,发出劈劈啪啪的断裂声,体积越来越小。湖水渐渐形成一个锥形的弧面。

 大战之后,湖上到处漂浮的船板、尸体、燃烧后的灰烬…都随着弧形的水面转动,被一点一点吞入漩涡。鼓声如同狂风骤雨,节奏已经不仅是雄浑刚劲,而是追求毁灭的疯狂。

 王处仲旁若无人地挥锥擂鼓,全不理会众人惊惶失措的表情。画舫在惊雷狂风中摇撼,几名贵族吓得弃席而逃,混乱的场面更加剧船身的颠簸。虽然这些贵族世家平常更讲究风仪气度,但要命的关头也顾不了许多,越来越多的人离席奔走。

 惊惶中,一个温和啸声响起。谢太傅抱膝吟啸,他声音并不高,也没有雄浑的力量,但略带鼻音的啸声从容不迫,让惊惶的众人渐渐稳住心神。天地被乌云笼罩,宛如黑夜。

 忽然一道电光划破天穹,笔直朝画舫击来。萧侯鼓涨的白衣猛然一扬,一股罡风从袖中挥出,在电光击碎篷顶的刹那,像一面巨盾挡在舫顶上空。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王处仲振鼓而歌,唱的正是诗经击鼓一篇。旁边的美妓望着他,婉声唱出后面的千古名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歌声柔婉缠绵,与雄健的鼓声相应相合。

 伴随着鼓乐,一连十余道闪电击下,最后一击,萧侯的罡诀终于被攻破,闪电犹如呼啸长鞭抽在萧侯高举的手臂上,破碎的白衣在雨中蝴蝶般飞散开来。

 刺眼电光过后,众人骇然发现,击鼓的王处仲满头黑发尽成银丝,霜雪般披满双肩,彷佛一瞬间老了数十岁。他手中击鼓的龙牙锥却越发光亮耀目,彷佛他所有的生命力都被龙神的内齿吞噬殆尽。

 ***全力划桨!船上的指挥官在暴雨中高声呼喊。桨手奋力扳动桨棹,试图逃离船下越来越大的漩涡。天空像奔腾的天马驰过般,响起连绵的雷声。

 每一声惊雷都伴随着一道致命的闪电。一艘艨艟被闪电击中,拦腰断成两截,旋转着沉入湖底。接着一条海船被巨手一样的浪头掀起,轻易被抛入漩涡深处。

 甚至连仅存的一条飞凫也难逃厄运,狭长船身腾起白色火焰,直至沉入水下还在熊熊燃烧,像一支浸在水中的火柱,直到化为灰烬。

 越来越多的舰船碰撞在一起,装有龙牙的云氏海船成为碰撞的胜利者,但随着船只越来越多被卷到漩涡底部,这些幸存者迟早会在碰撞中同归于尽。

 漩涡轻易吞下一整艘城池般的楼船,折断的船体、漂浮的桨棹、水中死去或是活着的军士…都被漩涡无情地吞没。末日般的景象中只有一条走舸逆流而行,沿着漩涡漏斗状的边缘,一点一点向上爬升。滚开!

 云丹琉踢开那名指挥官,一把抢过尾舵厉声道:听我的!左桨手正划!右桨手逆划!一!指挥官叫道:船会失衡倾覆!在我手里就不会!云丹琉厉声道:二!秦会之!

 吴长伯!谁不划立刻把他扔下去!我的船不带废物!秦桧和吴三桂齐声应道:是!三!云丹琉扳动尾舵,整条斗舰猛地一震。船身旋转着,船头抬起攀到上一层的涡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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