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从当初王哲的反应来看,恐怕内情不简单,很可能牵涉到岳鹏举这个一路留下无数仇敌的鸟人。
最后也最重要的是晴州的商会。做生意是自己想做的头等大事,云家在建康一家独大,自己在晋国做生意免不了要和云家竞争。程宗扬潜意识想避开这种伤和气的局面。
如果双方连手,借助云家的财势和自己的能力,一同到晴州开辟商机才是根本想法。三件事中最要紧的还是黑魔海。尤其是身在晴州却将全盘局势控制在掌心的剑玉姬。
一想到她,自己心里就有些发毛。先下手为强。程宗扬打定主意,趁那个仙姬还没有反应过来,先看看她是什么角色!
天色将晚,车马驶入一座小镇。夜影关距离晴州港有二百多里,大多数人出行都选择更为方便的水路,因此镇上的人不多,显得十分安静。小镇遍植梅树,被称为梅镇。
臧修在镇内唯一一家客栈订好房间,又去安顿车马。终于赶到晴州,众人都兴致高昂。敖润搬来凳子和新加入的佣兵吹嘘晴州港的繁华,说到高兴处向店家要了酒,大伙一边瞎吹,一边聊起烧刀子的滋味,你一口我一口,喝得痛快。
冯源忌酒,在旁边插不上话,见程宗扬出来,喊道:老程!你头一次来晴州,还没见过云梦泽吧?镇旁有个观潮台,我陪你走走!
死丫头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自己在房间里对着一个箱子无聊,程宗扬当即答应下来。两人一同出了客栈,朝镇后观潮台走去。冯源道:老程,你若想学法术,我这会儿就教你!冯大法,怎这么大方?
那块龙睛玉可是一千银铢呢。玛源道:当年我学法术,家里好不容易凑了十个银铢,结果只能进平山宗。
你别笑啊,我们平山宗名声虽然不响,火法可是一等一的。法术跟练功有什么区别?说白了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运功法门不一样。法术要通物性,练起来麻烦点。
比如一根木桩吧,你一刀砍断简单。想让它烧起来就不能把真气用在刀上,讲究的是咒与心应,蕴火于心。程宗扬道:我正想问你,冯大法,你的火法能使多远?冯源想了一下,少说也有二十步吧。
再远点呢?二十步还不够?一百步的距离怎么样?不用火势太大,只要一点火星就够。冯源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一百步?能隔三十步放火法的,整个晴州也没几个啊。
二十步还不如弩机射程的一半。程宗扬不死心地问…如果隔着东西,你的火法还能用吗?那得看隔什么了。你若弄桶水让我用火法,那是坑我呢。冯源道:老程,你又球磨什么呢?
上次说的火器,如果做成一个密封的铁耀子,程宗扬比划着说道:外面刻几道凹槽,里面装满火药,能不能隔几十步用火法点着?冯源琢磨半晌,我看悬…老程,你还不如装根火捻呢。
枪械主意被否决后,程宗扬想到手雷。火捻的主意自己也想过,甚至还想到给火捻加一个竹管,解决投掷时火捻受气流影响的问题,同时提高安全性。但控制攻击的距离和爆炸时间这两个难题却不是火捻可以解决。
毕竟这个时代的技术最难做到的就是精密,即使能做到,成本也要大幅提升,可能算下来还不如老张说的,招一队雇佣兵省钱。程宗扬叹口气:装火捻就不好算时间,炸得早或晚都不好说。
冯大法,你来点怎么样?实话跟你说,要是不动的话,二十步以内还凑合,再远我心里就没底了,毕竟隔着几十步。冯源道:火法跟别的法术不一样,你想想,平白点出火苗得费多少力气?况旦那玩意儿满天乱飞,谁算得准位置?
程宗扬心里一动,我听说龙睛玉能蓄法术?冯源警觉地攥紧拳头,你想干嘛?得了吧,我又不抢你。
如果在龙睛玉里蓄上你的火法,只要能迸出火星,需要多大一块?冯源咽了口唾沫。小米粒那么大就够吧,我没试过。
不过这块龙睛玉怎么也分不了一千块,就算你把它砸成一百粒,每粒也得十个银铢。那是一吊钱啊,老程!你扔出去一、二十个,一亩地就没了。问题又回到成本上。
自己似乎有些明白岳帅为什么没造出手雷,毕竟打仗是要花钱的。虽然自己知道火药终将成为战场的主宰,但火药从发明到大规模使用,跨度何止千年?自己想在三个月内做出来也太心急了。
沉思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潮声。程宗扬抬起头,只见两人已来到镇边,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辽阔无边的大泽正在夜色下蒸腾出淡雾般的水气。
隔着梅树弯曲的枝影,水中几处岛渚掩映在月光水雾间,犹如仙境。云梦泽是六朝第一大泽,从夜影关到晴州港,走直线也有几百里。
冯源夸张地挥动手臂,周围几百万顷都是开垦过的良田,毎年产的稻米足够半个宋国吃的。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晴州的商会占着这么富庶的大粮会,底气就比别的商家足了一半!湖里是不是有岛?老程,你眼力不错啊,这都能看见!
冯源指点道:泽里有上千个大小岛唤,十方丛林的东胜大庙,瑶池宗、太乙真宗、钩阳宗、长青宗这些宗派,还有天玑院、秘锦阁这些书院,有钱的都在岛上建有产业。
每年来求道游学的就有几万人。程宗扬笑道:我看那本小册子还有教点石成金的?冯源道:那都是骗人的。晴州这地方钱多,骗子也多。
别说点石成金,还有人教搬运术,专门把别人的钱搬到自己家里,听说还有人真搬来了。程宗扬大笑道:要是我就跟教搬运术的连手,在后门挂个牌子,专教反搬运术。
找个大富商当托,先借给教搬运术的搬来一道,拿几个小钱编出故事,让酒肆饭铺宣扬,等赚了钱,搬回来再赚一笔。哎哟,老程,你真是做生意的材料啊,这点子我可想不到。这还不算完。
等事平之后再来个揭秘,印上几万本小册子,把当托那位名字隐掉,写得含含糊糊、捕风捉影,运气好的话不只赚到书费,说不定还能从城里的大富商再敲几个。
人家是一鱼两吃,你连鱼骨头带鱼鳞都要吃出银铢来。两人说笑着,程宗扬朝脚下望去,只见水面离悬崖有十几丈高,岸旁尽是嶙峋礁石。
一钩新月映在水中闪动着粼粼银光。我听说云梦泽涨潮时能把山都浮起来,似乎没什么动静啊。云梦泽涨潮比内海晚一个时辰。
云水从大泽出去,到海边是个葫芦形的出口。内海潮涨一尺,泽里要涨三尺。月圆时节,半个时辰能涨十几丈,浪大得吓人。把山浮起来说得一点不假。说话间,脚下水面开始悄然上涨。
片刻后远处一道白线翻滚着朝岸边涌来,月色下看似平缓,速度却极快,到了岸边猛然卷起,在礁石上发出巨大响声,飞溅的浪花宛如奔马,直跃天际。这只是刚开始,一波又一波潮水不断涌来,每涌来一次,水面就涨高一分。
潮水越来越大,不多时,飞溅的浪花便攀上几丈高的崖岸,在面前腾出一人多高的水墙,巨大的冲撃力让脚下山岩也为之震撼。老程!冯源大叫道:往后退点!那浪快得很!小心被卷下去!程宗扬张大嘴巴,看着怒卷的波涛越来越高。
刚才还平静如同处子的云梦泽露出雄浑一面,不仅脚下的岩石、周围数十里的礁崖,甚至整个望不到边际的湖岸,都在同一时间被翻滚如山的波涛拍打着。天空的明月也彷佛被潮水吞没,浸在半透明的水光中,失去原有光辉。
一波大浪涌来,在身前发出天崩地裂的巨响,脚下岩石彷佛震裂,崩成无数碎片,接着一道水墙翻卷而起。程宗扬来不及退开就被波涛卷住。冯源冲过来叫道:老程!
波涛退去,刚才人影已经不见。仔细看时,程宗扬趴在地上,一手握着匕首,锋刃深深刺进岩石,整个人淋成落汤鸡。他吐了口水哈哈大笑,好大的浪!
冯大法!千万别对人说啊,看潮反而被浪卷走,真够丢人的。娘哎,还笑呢,你可吓死我了!
冯源赶紧拖起程宗扬。刚站起身,背后又是一声巨响,两人脸色一起大变,谁也没想到这波潮水来得这么快。背后猛地一震,被波涛拍到,接着脚下悬空已被潮水卷起。
程宗扬一手拽住冯源,拼命用匕首往岩石上刺,但这时身体被波浪卷住已失去方向,匕首挥出只刺了个空,身不由己地被潮水卷走。扑上山崖的波涛裹着枯枝碎石迅速退去,身体猛然悬空,从十几丈的山崖上垂直坠下。
程宗扬大叫不好,这种高度摔下去,就算够运气没碰到礁石也会被水的冲击力拍晕。急切间,一只手忽然伸来抓住程宗扬的手腕,把他从波涛中拉出来。
程宗扬死里逃生,一手拉着冯源,一手抹去脸上水渍。待看清面前文质彬彬的身影,程宗扬大叫一声:秦会之!你这个死奸臣!怎么跑这儿来了!
星月湖的卢五爷到建康来,说起公子和紫姑娘乘船前往晴州,属下便沿途寻找。到杨州又听到公子发回平安信,算算时日只差了一天路程。若非公子的船太快,在夜影关便可追上。
秦桧道:到了夜影关,见到紫姑娘留下的标记,属下便绕过云梦泽改走陆路,幸好来得不算迟。
死丫头什么时候留标记?就在集市附近。秦桧笑道:看来紫姑娘早知道追来的会是秦某。死奸臣这个得力臂助赶到,让程宗扬安心不少。家里的情形怎么样?
小魏…秦桧神情微微一黯:魏兄弟和莺姑娘已经安葬了。程宗扬咬紧牙关,腮帮肌肉鼓起:该死的妖妇!秦桧道:卢五爷说见到公子,当晚是姓苏的那妖妇下的手?程宗扬点了点头。
长伯已经去追査那妖妇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刻回禀公子。秦桧道:都是属下无能,令公子受惊。程宗扬叹口气。算了吧,难道让你剖腹自杀?秦桧却凛然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毁伤!
秦某为人忠孝,这种事是决计不肯做的。程宗扬啧啧赞叹两声,有一套啊,贪生怕死还说得嘴响。看着秦桧眼中狡黠的笑意,程宗扬突然生出一丝感动。死奸臣看自己心情不好,故意引自己发笑。
虽然明知道这家伙不是好鸟,但这些日子出生入死,交情慢慢建立起来。程宗扬似乎有点明白历史上的赵构为什么会和死奸臣亲近,果然大奸大恶之人必有过人之处。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这事挺古怪的。会之,你帮我推敲推敲,按着死丫头的性子,别人敢咬她一口,她敢杀人家全家。
但被苏妖妇咬这一口,她怎么不打回去呢?秦桧想了一会儿:也许是公子想来晴州,紫姑娘不想拂公子的意愿吧。程宗扬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