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战斗数日的宋军打起精神,冒雪在山间行走,只盼第六军能杀开一条血路,早早离开这鬼地方。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一骑快马从前方驰来,马上的骑手满身是雪,远远便亮出旗号,第六军斥侯!
有紧急军情!军士分开一条通道,刘平纵马上前,骑手见到主将,立即滚鞍下马,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刘平心里微微一紧,前方有敌情?不是!
骑手利落地施了礼,带着一丝兴奋说道:郭指挥使发现了敌军的营寨!那些敌寇没想到我们会连夜冒雪进军,这会儿还没有动静!刘平精神一振,敌营在何处?有多少人马?在前面七里,过了三川口就是!
敌军在山丘上树了三重栅栏,大概有两三千人,郭指挥使手下都是骑兵,无法硬冲营寨,请将军立即派遣两营步兵!王信!你立刻派两个营去!第七军指挥使卢政急忙道:将军!刘平扭头看着自己麾下的大将。
卢政吸了口气,然后道:将军三思!如果是星月湖大营…周围几名将领眉峰都微微跳了几下。
作为宋军宿将,武穆王当年的星月湖大营无疑是一个足以令人心寒的名字。两三千人,正是岳逆卫队的规模。如果真是岳逆的星月湖大营,他们应该做的不是踏营,而是立即结营自守,等待后方的援军迅速跟进。
刘平沉默片刻,然后一挥手,星月湖大营十余年间毫无音讯,什么样的强军也早已烟销云灭!最多只有几个余孽而已!王信,整军!
斥侯连忙道:郭指挥使说,大军行动,容易惊动敌军,请将军下令,将两个营分成十个都,分批开往前方。刘平朝第三军指挥使王信道:听到了吗?
王信一抱拳,得令!宋军每营五个都,每都一百人。随着王信一声令下,十个都的步兵逐一加快速度,分批赶往前线,与郭遵第六军的骑兵汇合。
刘平的面孔在火光中时明时暗,两三千的敌军应该是敌寇的主力。他不相信前方等着自己的会是那支传说中未曾一败的强军。
虽然传闻江州的敌寇有岳贼余孽,但时隔多年,连当年走马射鵰的自己也时常感到力不从心,何况一支十几年间默默无闻的军队呢?
捧日军前锋有三个军,满员是七千人,虽然宋军很少有军队能够满员,有些厢军缺员甚至达七成,但捧日军是宋军上四军精锐,这三个军兵员超过九成,合计六千余人,能够投入作战的步骑超过敌寇两倍。
刘平看了下部队,已经出发的有九个都,其余仍按平常行军的速度行进。此时夜色正浓,大雪纷飞,为了避免惊扰敌寇,军士都熄了火把,冒雪冲风赶往前线。
七里的距离,两刻钟就能赶到。如果能全歼这伙敌寇,一鼓作气攻下江州也不是不可能。刘平忽然道:那名斥侯呢?
旁边的亲卫往四周察看半晌,那名斥侯就像消失般,毫无踪影。虽然雪下得正紧,刘平身上却汗津津的,他放缓口气,又问了一遍:那名斥侯呢?王信和卢政同时反应过来,谁见过郭指挥使那名斥侯?
亲卫们都面面相觑,最后都摇了摇头,刚才禀报时,众人都觉得那名斥侯面熟得很,但这会儿甚至没有人能想起他的面容。有诈!几名将领心中同时升起这个念头。王信大骂一声,无耻!然后厉喝道:停止前进!
召回前军!卢政道:将军!请立刻下令结营!不可!都虞侯万俟政道:此时我军尽在山中,无法布阵,一旦结营,必定大乱!争执中,都监黄德和单骑驰来,出了何事?
旁边的亲卫简单说了有奸细谎报军情,与此同时刘平也作出决断,郭遵孤军在前,敌寇既然用诈,第三军必定危在旦夕。传令!全军结阵前行!将军!
卢政劝道:如今大雪纷飞,已无天时,山间行军,更无地利,不若遣一军与郭指挥使联络,我军得到确信之后再行出动。时不我待!万俟政道:如果郭指挥使的骑兵陷入重围,我等在此坐而待命,只恐胜负之机转瞬即逝!
旁边有将领道:万俟虞侯!我军在山间跋涉三日,人马疲惫,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俱失,此时决战,非是上策!万俟政道:江州细作已经回报,敌寇不过千余,大都还是佣兵。我等为大宋讨逆平叛,怎能出怯战之言!
卢政还要开口,刘平抬手止住他的劝谏,义士赴人之急,蹈汤火若平地,何况国事?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救!刘平扭头道:黄都监?黄德和频频点头,将军说得不错!
敌寇既然只有两三千人,我军自然不能袖手旁观。郭指挥使麾下的两千骑,可不是小数。刘平心中苦笑,奸细说的两三千人,如何能作得了准?但黄德和说的不错,宋军骑兵本来就金贵,郭遵手下的两千骑,绝不容有失。已经出发的十个步兵都被召回两个,其他已经走远,此时夜色正浓,风雪正密,无法找寻。
剩余的宋军结成战斗阵型向前进发,走了两刻钟之后,眼前出现一片开阔地,三条溪水从山间汇集起来,冲积出一片平原。由于是冬季,溪水并不宽,连日来的北风,使溪水表面结了一层冰渣,雪花不断飘落,掩盖了前军的行迹。
***程宗扬一手牵着缰绳,靠在一匹戴着辔头的战马。江州本身不产马,马匹都是从建康和晴州贩来,数量不多,编出一支骑兵都有些吃力。他不禁有些怀念自己留在建康的坐骑,不知道黑珍珠现在怎么样了。雪越下越密,天地间一片白色。
程宗扬摘下鞍旁的鹿皮囊,解开绳扣,从里面取出一只制作精细的木匣,打开木匣,然后取出一只棉布袋,拿出那只无比金贵,仔细收藏在袋中的机械闹钟…在战场上拿出这么个劣质的机械式闹钟,实在够诡异的。
可自己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计时工具,只能凑合着用了。时间还差五分钟到七点。他昨天下午赶到烈山,经过一夜的休整,手下这群汉子早已恢复元气,一个个生龙活虎。
俞子元和吕子贞已经与自己汇合,不过这二十人把捧日军拖在山中三日,已经精疲力尽,一大半都带着伤,战斗力急剧下降,暂时无法投入战斗。
自己带来的三个班整整齐齐立在雪地里,身上落满雪花也没有人去拂拭。月霜立在最前面,九名军士品字形把她围在中间,为首一个就是臧修。程宗扬目光在月霜身上停了一下,从江州出来,这丫头一句话都没和自己说过。
程宗扬暗自揣测,会不会是月丫头醒来发现被人占了便宜,但并不知道是自己?毕竟自己从出手赶走牛二,到干完事,她都在昏迷中。
雇佣兵来了两支百人队,由六营两名上尉杜元胜和苏骁分别带领。这两百人都出自雪隼佣兵团,一般佣兵都是桀骜难驯之徒,换个生人指挥,不乱成一锅粥就是好的。
但杜元胜和苏骁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让这些凶悍的佣兵服服贴贴。敖润路上说起来还咂舌不已,苏骁接到这群雇佣兵,先验看武器。
那些佣兵使什么的都有,颇有几个想看他笑话的,结果苏骁每件武器接过来使上几招,不管是刀枪剑戟这些常用武器,还是拐子流星之类的冷门兵刃,都使得比原主更高明,还顺便点出每件兵器的优劣所在,如何校正。
那些佣兵做的都是刀头舔血的生意,手里的家伙顶得上半条命。苏骁这一手亮出来,不仅一个队的佣兵都心服口服,连别的佣兵也拿来武器请他验看。杜元胜做的更简单,那个鱼贩似的汉子其貌不扬,一来到队里,敖润心里就凉了半截。
结果杜元胜背对着众人,盘膝一坐,敖润手下百十条汉子在他背后走一趟,他一个不差地点出每个人的名字。
我到现在都闹不明白,他这一手是哪儿来的?敖润抓抓脑袋,我要闭上眼,也能听出十几个人的脚步声。可他连名都没点过,到底是怎么知道谁是谁呢?不管怎么说吧,我老敖是服了!
程宗扬暗抽一口凉气,臧修的金钟罩已经够猛了,杜元胜和苏骁又都是这种猛人,一营和六营现在还剩下五名上尉连长,想让他们对自己服气,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徐永忽然沉声道:来了!
程宗扬举目从山丘上望去,三川口已经白茫茫一片,对面的宋军从山间进入平原,阵型随即扩张,拉出一道散兵线,谨慎向前推进。
另一名上尉赵誉伸直手臂,竖起拇指,先闭左眼,然后换右眼,接着说道:宋军距最前面一道溪水二百一十五步。速度是每分钟四十五步。五分钟左右抵达。敖润道:赵老七,看不出你小子还深藏不露啊。
赵誉微微一笑,他和徐永化名加入雪隼佣兵团,以前就与敖润相熟。说起来让他和徐永指挥佣兵是更好的选择,但孟非卿宁愿让毫无瓜葛的苏骁和杜元胜带队,就是因为担心佣兵团把他们视为弃团而走的异类,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宋军离溪水越来越近,终于前锋开始踏上冰面。
溪上的冰层并不厚,很快冰层开始破裂,军士趟着雪水越过小溪。幸好溪水并不宽,深度只有半尺,几步便趟了过来,朝第二道溪水进发。
月霜道:还等什么?先打垮这些敌军的前锋!臧修张了张嘴巴,然后立正说道:是!别胡来!程宗扬道:等信号!月霜连理都不理,一抖马缰,叫道:跟我来!说着向前驰去。孟老大!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跃过去一把抓住月霜坐骑的缰绳,将战马勒住。月霜柳眉倒竖,举起马鞭朝他手上抽去。啪的一声,程宗扬手背冒出一道血痕。
程宗扬不动声色,正容道:三川口作战计划由侯中校全权负责,我们的任务是前来协助。不允许任何人轻举妄动,破坏原定计划。
月霜看着他手背的血痕,以他现在的身手,要躲开这一鞭并不难,可他白白挨了自己一鞭,还浑若无事。这无耻小人冒充什么硬汉!程宗扬痛得要命,还要摆出无所谓的样子,沉声道:月班长,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月霜勒住马匹,然后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胆小鬼!臧修松了口气,几千宋国禁军可不是闹着玩的,大小姐要这么冲过去,大伙儿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不打紧,大小姐要受一点伤,自己怎么对得起岳帅?
月霜松开马腹,一扯缰绳,坐骑向后退了一步。程宗扬也放开缰绳,冯源悄悄摸出一只小瓷瓶,把里面油脂状的液体涂在他手背的伤口上。
程宗扬闻了闻,有股说不出的味道,他舔了一下,这是什么东西?老鼠油。冯源压低声音道:一斤菜油装瓶,找一窝还没睁眼的小耗子浸在里面。泡出来就是上好的伤药,火伤、刀伤都管用。
呕…干净着呢!冯源道:没睁眼的耗子,生吃都是好东西!干!你省省吧!程宗扬一边抹着嘴唇,一边抬起眼。宋军越来越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宋军的旗帜。无论宋军还是晋军,都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军旗,军中所用的旗帜是为作战时指挥而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