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鸿生拱拱手道:“荣兄金玉良言,兄弟承教,咱们后会有期,兄弟告辞了。”说完朝众人略一抱拳,转过朝外走去。荣敬宗朝五名青衣汉子挥挥手道:“你们也可以走了。”那五个青衣汉子一齐躬身一礼,朝山外而出。
荣敬宗轻叹—声,仰首道:“老会主一手创立的黑龙会,前三十年是反清复明的忠义之旅,后二十年是被清廷鹰犬所控制的残害义民的刽子手。
前后五十年,老朽就在这里渡过了整整四十个年头。当年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弱冠少年,今天走出去的,已是白发蟠蟠的衰年老翁,这一片大好基业,从此就水埋荒山了。”说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
凌君毅道:“荣老伯,这座山腹洞窟秘道纵横,如果任由它留着,一旦被江湖黑道中人作为巢穴,实是后患无穷,不知是否可以把它封闭?”
荣敬宗微微一笑道:“凌公子但请放心,老朽选择从这里出来,就是为了准备把此山秘道,一起封过,因为其余几处出口启闭的机括,均在里面,只有飞龙堂大门,可以由外面启闭,咱们到了外面,再把它关上,外人就无法进入了。”
凌君毅道:“此处既可由外面启闭,除了荣老伯,一定也有其他的人知道的了。”荣敬宗道:“这是黑龙会列为最机密的事项,只有堂主以上的人才知道。
如今死的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连老朽在内,大概已经只有三个了。”凌君毅道:“不知其他两人是谁?”
荣敬宗捋须道:“一个是令堂,另一个是水轻盈,唉,咱们当时应该把她截住才好。”凌君毅想起师傅两次出声阻拦,任由水轻盈退走,心中不禁暗暗喃咕:“不知此女是何来历,剑法武功,都不在自己之下。”说话之时,已经跨出“飞龙堂”大门,外面还是一个高有数丈,足有五六丈深广的大石窟。
荣敬宗等大家走出大门,然后俯下身去,在右首石壁下撤开一块大石,仲进手去,掏摸了一回,但听一阵轧轧震动,一方巨石,从门上缓缓闸下。
“飞龙堂”大门,登时变成了一堵黝黑的石壁。荣敬宗依然蹲着身子,回头说道:“凌公子,老朽要借你巨阙剑一用。”
凌君毅答应一声,抽出巨阙剑,递了过去。荣敬宗接过短剑,朝窟窿中一阵乱削,但听接连响起几声“铮”、“铮”轻响,敢情他已把石门开启的机关削断了。
荣敬宗依然把石块砌上,站起身来,脸上犹有凄楚厉色,递还短剑,一个人好像苍老了许多,黯然一叹,当先举步朝洞外走去。石洞外面,阳光普照,苍翠欲滴,天风吹来,使人精神为之一振。洞在“玄关岩”
右侧,陡壁百丈,危崖如覆,洞外只是横层的断岩,仅容得一点足尖。如果你不会武功,那就必须双手攀住石隙,足尖踩着石梗,身子整个悬在空中,缓慢地横着移动,才能渡过这近百丈远的危崖。就算你会武功吧,但武功较差的人走在这上面,一样的艰险难行。
荣敬宗领着大家走完这段艰险的路程,转过山腰,虽然同样的响岩断壁,同样无路可循,但已没有方才的险峻。一行人中,大半的姑娘家,走完这段路,谁都禁不住要舒上口气。
荣敬宗看看天色,已是己牌稍偏,这就回头道:“大家要不要憩歇再走?”凌君毅忍不住问道:“荣老伯,从这里到岳姑庙,不知还有多少路程?”
荣敬宗道:“快一点,大概未牌时光,就可以赶到了。”牡丹根本不知道太上已死,只道已在岳姑庙等候,这就掠掠鬓发道:“我们还不累,不如赶到岳姑庙再休息吧。”
荣敬宗点头道:“如此也好,大家全都空着肚子,早些上路,还赶得上庙里的素斋哩。”岳姑庙,座落在岳姑顶下,庙貌宏伟,香火极盛。庙中奉把的是东医大帝之女碧霞元君,塑的是一尊少女神像,凤冠霞被,绮年玉貌,肃穆端庄。
每年四月十五日神涎前后十日,香客离杏,络绎于途,附近百里的人,都会扶老携幼的赶赴庙会。这时山前演剧酬神,百戏杂陈,各种摊贩也在山脚下搭起了一二里长的布棚,吃的、玩的,应有尽有。
呼卢喝雉,通宵达旦,真是昆嵛山一年之中最热闹的一段日子。未牌方偏,荣敬宗领着凌君毅、壮丹等一行人,已经赶到岳姑顶下面,老远就看到岳姑庙门口,站着一个身穿蓝袍的高大人影,好像在眺望什么。唐文卿不觉低啊一声道:“会是巴总管,凌大哥,巴总管怎么也会在这里?”
这话凌君毅也无法回答,只点点头道:“大概是找你来的了。”他们看到巴天义,巴天义自然也看到他们了,三脚两步的迎了上来,连连躬身陪笑道:“凌公子、二姑娘、三姑娘,都来了,兄弟从早上站到这时候,连脚骨都站直了。”
凌君毅还了一礼,方如苹已经抢着问道:“巴总管,干娘也来了么?”巴天义道:“是老庄主。”接着又道:“三姑娘的令舅祝庄主和岭南温老庄主、温二庄主,都来了。”
祝雅琴惊啊一声道:“爹也来了?”温婉君同样惊奇地道:“我爹和二叔怎么也会来了呢?”
巴天义道:“事情是这样,温家有一个使女叫做小燕的,因温姑娘潜入百花帮,一去就没有消息,心里一害伯,就赶快报告温老庄主。
正好温老庄主和咱们老庄主,都在龙眼山庄作客,同时也发现祝姑娘、二姑娘、三姑娘,都已有多日未曾返家,就一起找上百花帮去…”牡丹惊啊一声,问道:“你们都去百花帮?”
百花帮花家大院,虽有人留守,但去的人如果是用毒名满天下的四川唐门老庄主唐天纵,迷药独步江湖的岭南温家老庄主温一峰和潜龙祝文华联上了手,就算有太上坐镇,只怕也难以应付。
她身为百花帮主,哪得不惊?巴天义不知道她的身份,但因她和凌公子同行,又走在众人之前,倒也不敢怠慢,含笑说道:“没有,咱们一行人刚到潜山附近,就遇上凌公子的尊师,要咱们不用再去百花帮,只须到昆嵛山岳姑庙来就好。”牡丹暗暗舒了口气,没有再说。
凌君毅问道:“你们已经来了几日?”巴天义道:“我们昨天才到。”正说着,公孙相和虞美人还有二十花女迎了出来,她们是由荣总管派人引出秘道,通知到此等候。
一行人进入大殿之后,荣敬宗示意小桃和三名黑衣剑士留在殿上,牡丹也要梅花、桃花、莲花、玉梨、菊花、紫薇、芙蓉、凤仙、玉蕊,和护法丁峤、冉遇春、杜干麟、罗耕云、公孙相,以及四名侍女茉莉、瑞香、杜鹃、蔷薇等人也都留在殿上。
自有唐门总管巴天义接待大家,引到前面客室待茶,庙中早已准备了素斋,不在话下。凌君毅、荣敬宗、牡丹、芍药、玉兰、温婉君、唐文卿、祝雅琴、方如苹等人,往里而去。第三进方塘一鉴,游鱼成群,是放生池。两旁花圃中,繁花如锦,中间一条平坦石桥,护以白石栏杆。
越过石桥,迎面一排长廊,三间精舍,正是岳姑庙接待贵宾之处。这三间花厅,并不曾隔断,越发显得敞轩明朗,四壁张挂了不少名人书画。唐天纵、温一峰、温一峤、祝文华、铁氏夫人等人,正和一个灰衲老僧陪着闲谈。
凌君毅让荣敬宗走在前面,大家跟着入内。铁氏夫人首先替唐天纵等人引见了荣敬宗,然后凌君毅又替芍药、牡丹、玉兰引见了母亲。
大家一阵寒喧之后,相继落座。铁氏夫人道:“毅儿,你快去见过天虚老禅师,这位老禅师,是你外公昔年方外至交。”
凌君毅早已看出灰衲老憎白眉低垂,貌相清瘤,少说也有九旬以上,但双目神光内蕴,分明是全身怀上乘武功的高僧。闻言立即恭敬的走上前去,作了个长揖道:“晚辈凌君毅见过老禅师。”
天虚禅师双手合十,连连躬身道:“不敢,小施主不可多礼,再晚的称呼,老衲更不敢当。”铁氏夫人道:“老禅师怎地和孩子他客气起来了?”
天虚禅师呵呵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老衲和铁老施主当年虽是交论方外,但凌小施主的尊师,算起来还是老衲的师叔,小施主不就成了老衲的师弟么?”凌君毅心中暗道:“原来这位老禅师也是少林支派。”铁氏夫人道:“这个我倒不知道。”
祝文华朗笑一声道:“凌夫人不用为难,老禅师和铁老会主既是方外至交,如以师门渊源排来,又是凌老弟的师兄,兄弟觉得有凌夫人在场的时候,就矮上两辈,凌夫人不在场的时候再以平辈论交不迟。”
唐天纵一脸俱是笑容,望望凌君毅,一手捻须,含笑道:“凌贤侄,这回又是你立了殊功,一举破去黑龙会,替江湖同道扫平大患,看来老夫等人,真是老了。”
凌君毅躬身道:“老伯夸奖,小侄愧不敢当。”温一峰接口笑道:“贤侄无须太谦,江湖后浪推前浪,这天下本来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唐老庄主、温老庄主,从“绝尘山庄”
起,一直称凌君毅为“凌老弟”如今忽然全改了口。这也没错,凌君毅和唐文卿平辈论交,唐老庄全称他一声“贤侄”
原也理所当然。但凌君毅和温婉君,本是儿女私情,温婉君自然还没告诉乃父,那么温老庄主也改口以“贤侄”相称,就显示出他已经知道两人之事,这自然是小燕说的了。凌君毅哪会听不出来?脸上觉得有些汕汕的,一时不好多说。
牡丹进来之后,始终不曾见到太上,心中正在暗中纳罕,自己师傅和凌夫人原是姐妹,她老人家既然要自己等人到岳姑庙来,如今凌夫人和唐老庄主等人全在这里,师傅决不会先走,那么她老人家呢?
她坐在椅上,正在默默沉思之际。铁氏夫人已经蔼然含笑道:“牡丹姑娘,要你们到这里来,原是你们师傅的意思,毅儿大概已经告诉你了,老身和你们师傅,原是姐妹。
她在临终时,曾和老身说过,她把你们视如己出,你叫我一声姨妈就好。”“临终”这两个字,听到牡丹、芍药、玉兰三人耳中,只觉头脑轰然一震。
牡丹目含泪水,忍不住抬头问道:“姨妈,你说家师她老人家…”铁氏夫人面现凄容,含泪道:“怎么?毅儿,你没告诉她们?”
凌君毅道:“孩儿因帮主、总管等人初离险地,免得路上伤心,故而没有说明,还是到了此地,由娘告诉她们的好。”牡丹泪水夺眶而出,噗地跪了下去,咽声道:“姨妈,你老人家快告诉侄女,师傅如何死的?”
她这一跪下,芍药、玉兰也跟着跪下,陪着流泪。铁氏夫人慌忙把三人扶起,口中说道:“孩子,你们起来,听老身慢慢的说。”牡丹、芍药、玉兰三人站起身子,只是流泪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