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清冽的雪松香气萦绕在她颈间。
她密密的眼睫垂下,从玉姝的角度可以看见男人青筋贲张的手背,根根蜿蜒没入袖中。
隔着锦缎袖袍,男人掌心温度融在她的臂弯处。
灼热,滚烫。
玉姝抬睫,眸光微闪掠过他的容颜,高鼻深目,冷峻眉眼里泛着几分阴邃。
她只看了这一眼,很快敛目,下一瞬,臂弯间的力度却陡然收紧。
热意,越发明显。
心也在这一瞬拉紧、收缩,与他方才沉声说的那两个字一道扯动。
“多谢……大司马。”玉姝唇间微动低声说。
萧淮止凝着她,眸色幽邃,似在打量一只猎物般。
须臾后,修长指尖从她的小臂划过,慢慢移至她雪玉般的脖颈,玉姝身形微颤,侧首欲躲,他的指腹已擦过她滑腻颈间。
一时两端静默,玉姝心中悬起,呼吸也渐渐急促紊乱。
密睫翕张,心跳如擂。
半晌,她才听见那人沉冷嗓音开口:
“玉少主,你受伤了。”
他的嗓音低缓,气息近在咫尺,渐渐萦绕在她耳边,玉姝略有慌乱地抬眼,忽的,便对上他浓墨般的瞳。
这样深的眼神,紧紧锁在她身上。
她只觉得心乱。
愣忡片刻,玉姝躲着他的目光:“不碍事的。”
说话间,他的指在从那道细痕上覆过,重重一压,刺痛袭来,玉姝旋即拧眉,轻嘶一声。
“痛吗?”他紧盯着她的脸,淡声问。
分明这般故意……
但这人脸上却无半分神色变化,反倒一本正经得很。
玉姝颤睫,心想着。
但她终究还是抿唇,低声说:“不疼的。”
说完,她侧身挪步想要不动声息地躲开他的指,裙裾擦过地面,她的步子迈得极小极慢,玉姝垂着睫羽一步步地撤。
还未完全撤开,忽的,玉姝眸光微顿,只见那跪伏在地的舞姬不知何时挣开了绳索,此刻长袖一挥,几道箭袖骤然朝着萧淮止的背身刺来。
玉姝顿足,清眸望向男人深邃的眼,心中不再犹疑,抬手一把拉过萧淮止的长臂,陡然间云鬓撞上一处硬物,她鬓角一痛,仰脖睁眸,半边脸颊都陷在男人的胸膛处。
骨子里的克己复礼,使得玉姝下意识心中生惶。
但她来不及羞赧窘迫,萧淮止反手握住她的臂弯将她从身前带至身后,宽大的氅袍翻飞,顷刻间,掩住她娇小身躯,只余下一双湿漉漉的清眸,愣愣地望着前方。
他氅衣一拂,将袖箭尽数挡落在地。
“找死?”
他长眉轻抬,睨向舞姬,声线凌厉。
看守舞姬的士兵早已吓得额间发汗,反应过来后赶忙垂首,快步走上前恶狠狠地将舞姬的手脚加重捆住。
舞姬嗤笑一声,“狗奸贼,狗皇帝,今日尔等将我伏诛,他日定还会有英雄再将尔等乱刀——”
她话音未完,那名看守的士兵猛地一把将她口鼻捂住,话掐断于呜咽之中。
人最终是被拖下长秋宫的,煌煌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玉姝展目望向那扇闭合的殿门,想起舞姬满是愤恨的眼,还有满殿的惊恐之声。
诅咒,恨意。
这是每一代新朝必经的。
待方才那一行刺客尽数被带走后,霍铮才走上前朝萧淮止揖拳,“大将军,属下这便将人压回枢察处去。”
说完,霍铮朝后方一行禁军挥袖,禁军头领旋即朝萧淮止方位躬身,而后领着一行禁军随霍铮,将殿内大臣、宫人尽数遣离长秋宫,玉姝的婢女绿芙也一同被禁军带出宫殿。
从始至终,众人却仿佛忘却了另一个人。
玉姝侧首之际,才与帘后一双阴冷目光相接。
她怔了怔,帘幔落影打在少年的眼睫,晦暗光线斑驳,窥不见他眸底神色,只陡然触及他的目光时,会有些许寒意,也仅仅一息之间,那股寒意消弭,少年被宦官搀扶着一步步从帘后走出,殿光缓缓爬上他的冕服,那张面颊如同白玉,没有半分血色,唇间微红吁了口气。
少帝抬眼望向萧淮止,眸色柔和,嗓音有几分沙哑,许是方才被吓住了。
“舅舅……”他低声唤。
萧淮止闻声,侧眸看他,见他面色如纸,只淡声吩咐一旁的魏康德:“今夜陛下受了惊吓,你扶他回宫歇下。”
宦官躬着腰,应诺,搀着皇帝的手十分谨慎,只方抬步,小皇帝将力几乎全附在他身上,低眸急促喘着气。
“等一下。”
二人顿足,魏康德回首眼中迷茫地看向他,“大司马有何吩咐?”
“陛下今夜可曾服药?”
殿内此刻已只剩下他们几人,除却玉姝外,均是皇帝身旁亲近之人,外人不知,当今天子有自娘胎带来的喘症,经过方才那一阵闹腾,气血攻心,少帝此刻面色苍白并非吓得,而是喘症所致。
提及此,魏康德微顿,下意识看了玉姝一眼,见萧淮止神色如常,也便作答:“来时已服过药了。”
得到答复后,萧淮止睇了皇帝一眼,慢声道:“今夜皇宫戒严,守好崇明殿的宫门。”
殿外帝辇已备好,二人缓缓走出宫门。
吱一声,宫门被风吹阖,玉姝展目看去,眸中映着灼灼焰光,殿内只剩下一片沉静,她回过神,手臂间还能感受到男子的力度。
玉姝轻启朱唇,柔声提醒:“大司马,可以放手了。”
可以放手了。
刺客已被缉拿,殿中唯他二人,再没什么理由继续握着她了。
萧淮止暗了目色,指尖缓缓将她松开,最后一分力度时,他忽然不想再松,顿息之间,玉姝目光瞥过他腰间那截白玉带,清眸中闪过几分惊惶,他沉默地看她。
默了须臾,玉姝犹疑着开口:“您……您受伤了。”
入鬓的长眉上抬,他顺着她的眸光看去,玉带内侧有一尾深红洇开,他目色稍停,此处隐秘若非她提及,萧淮止倒是不曾察觉,但他确然并未受伤,这道血迹也无非是方才不慎沾染。
思及此,他余光瞥过玉姝慌乱无措的清眸,心中顿生一个念头。
“无碍。”
他抬手覆上那块血迹,半湿的血染上他白玉般的指,紧接着是极轻的一声闷哼,落入玉姝的耳中。
“稍后孤会派人送你出宫,少主不嫌弃,可继续居住别院中,这几日孤会留在宫中查今夜之事。”
他慢声说着安排,不时低眸瞥过她的侧颊,迈着大步与她一道朝着宫门走。
玉姝走得慢些,此刻听他不紧不慢地说话,又见他扶着腰间的动作,那张昳丽眉眼处,似在隐忍。
第一次,是在河西,他于船廊将她救下。
第二次,便是今夜,是他击落了舞姬的剑。
而眼下,却是他受伤。
思及此,玉姝抿唇颤睫,宫门被他推开,夜风轻轻拂过她耳边垂下的几绺碎发,那道高阔的身影缓缓踏出殿门,玉姝心中微滞一瞬,随即定神,伸手扯住萧淮止的氅袍一角。
前方人顿了足,玉姝望着他修劲挺拔的背影,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大人您受伤了,先寻医官吧。”
他侧首看她一眼,“少主是在关心孤?”
语调尾音上挑,带了几分不确定与存疑。
玉姝被问得一噎,但对上他沉幽的眼,还是镇静答:“大人曾救玉姝两次,玉姝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如今大人受伤,臣女自然担忧。”
不过是把他当个救命恩人。
摩挲在镶玉腰带的指尖微顿,萧淮止敛目,袖口划出一柄极短的匕首,手中稍一使力,刃身很快嵌入腰侧,白色锦缎很快被血色侵染,一层接一层地洇开,腥味也越发明显,渐渐弥漫在二人之间。
鼻间血味充斥,玉姝黛眉折起,“可是更严重了?”
那双潋滟眼睛中此刻泛动急色,萧淮止深深看她,待她再抬眼时,他很快又敛回目光。
他知道,她会害怕,也会……厌恶。
见他久久不语,玉姝循着他脸上变化,定在他泛白的唇间,心中那一点犹疑消散,她松开那截袍角,长袖掩手,隔着锦缎将他臂间稳稳扶住。
玉姝朝外张望几眼,外殿已无人,寂静寒夜里,四周宫阙亮着微茫廊灯,宫人寥寥,前方石阶冗长 ,没入漆黑中 ,像是没有尽头。
“玉娘子,夜已沉了,你若是不归,再晚便要宵禁了。”他温声提醒,鼻间血腥淡了,转而满是她鬓间馨香,藏于氅衣下的手慢慢蜷起。
她扶着萧淮止的手臂,抬首望向天穹上的月,沉默着一瞬,萧淮止侧目窥过她雪白的颊、修长白腻的颈。
再垂眸时,风拂过他的玄氅,玉姝眸光瞥过他玉带旁的深迹,血浸得很快,他那半截腰带都已染了红。
分明方才,他的伤并未这般严重的……
玉姝眸珠微转,抿唇垂睫时,并未瞧见顺着男人掌心滴入地面的血珠。
须臾,少女柔软的嗓响在这方沉寂冷夜中。
她说:“大人的伤更为重要。”
萧淮止目色微怔,定定地看向她,蜷在袖中的手缓慢松开。
他默了默,沉声说:“也罢,定昏将近,若从长秋宫至正阳门也要两刻,玉娘子到时宫门已闭,也是出不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开启2023第一件好事~
希望把好运也带给可爱的读者老婆们~都要健康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