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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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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瓶儿被圣上罢朝了。

这位出身陇西武将世家的李姑娘不知招惹了哪路神仙,出师不利,到氅安城任职不满一个月,就被贬黜在家,跟自己的贴身丫鬟卧兔儿大眼瞪小眼。

李瓶儿身裹酡红寝衣,披头散发,颇有魏晋狂士的“洒脱风流”。她一壁啃炙羊肉,一壁认真思索:“本姑娘如此忠义之臣,初入官场便被圣上罢朝,呜呼哀哉,圣上耳目被奸人蒙蔽,国之不国矣!”

卧兔儿:“……”

卧兔儿觉得,圣上贬黜自家姑娘,尚且留了情面。倘若换做个雷厉风行的暴君,自家姑娘的项上人头恐怕早在城门口曝晒了三天三夜!

李瓶儿犹有不服,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她擦擦被羊肉拨乱的胭脂:“我不就是当朝打死个假娘吗!”

卧兔儿往紫铜烤炉里加了些木碳:“姑娘,您打死的,可是司礼监九门提督……”

这九门提督不仅职掌内宫古今书籍、名画、册叶,还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李瓶儿打死九门提督,无异于当面打圣上的脸。

“这些腌臜阉奴都该死!”李瓶儿忿忿不平,“她们当着圣上蒙蔽清听,颠倒是非,我娘带着边关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才有氅安太平之相。这黄假娘却搜刮军饷,让我们李家饿着肚子打仗,我要是由着她作践,便不配姓李!”

原是九门提督黄巧嘴,人称“黄奶奶”的宦娘仗着陇西李家远在边关,跟圣上说不上话,从中偷藏军饷,中饱私囊,逼得李瓶儿的娘亲年年自贴俸禄打仗,有苦难言。李瓶儿初生牛犊不怕虎,“黄奶奶”一席话回禀毕,她带着几个陇西同僚小姐妹就冲上去,手持象牙笏板击打“黄奶奶”面门。

“黄奶奶”是个五十余岁的老宦娘,本就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好生将养都没有几年寿岁。被李瓶儿带人在朝堂上群殴一番,惊愤交加,当场归西。

圣上一壁将李瓶儿刚封的右校尉官衔连降三级,以儆效尤;一壁啼笑皆非:不愧是二十来岁的小丫头,此来氅安,不是做官的,而是整顿官场的!

李瓶儿没吃饱,便随口吩咐道:“你再去买根羊腿,回来烤了吃,给我垫肚子。”

卧兔儿启开家里放银钱的铜匣,看了须臾,为难道:“姑娘,咱们从家里出来,没带多少体己。姑娘又降职罚俸,这么大吃大喝下去,恐怕……恐怕……”

恐怕连饭都吃不起了!

“他娘的!”李瓶儿吐了口国粹,急道,“那怎么办?我可不回陇西。混不出个样儿来,怎么回去见亲族旧戚?”

卧兔儿笑得无奈:“奴婢看着,近来琼林宴会上,有不少郁不得志的官吏誊作策论献给诸位公主,成为其入幕之宾。这也许是个法子。”

李瓶儿对镜梳妆,信手往眉心贴上五瓣梅金箔花钿:“你是说,干谒(1)?”

卧兔儿为她梳理齐腰的长发,细细劝道:“奴婢知道这样不好看,可氅安不是陇西,这里可没人惯着姑娘啊。咱们得自己想法儿浮上去。”

“是啊。”李瓶儿久久凝望菱花镜里明眸皓齿的少女,“娘亲说过,氅安官场从来不留无用之人。人须三思:思危,思变,思进。不思变知错,如何行进呢?我总不能带着你在这儿饿死啊。”

卧兔儿切切道:“姑娘说的是。”

不久后便是浴佛节,各位公主的府邸前香车宝马,行路纷纷,十之八九便是干谒求官的才姝侠女。李瓶儿所选的干谒之处,乃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嫡女,燕姬赵鸾仪。

圣上的女儿被称为公主,而王姬的尊称,则是公主长大之后,圣上划定封地另行封赐,以封地为号,十分尊贵。眼下有王姬尊称的,唯有五个:长公主玄姬,嫡公主燕姬,五公主青姬,八公主宋姬,九公主朝姬。

“禀殿下,七品右骁卫李瓶儿求见——”

彼时赵鸾仪正临窗翻看《六韬》(3),听闻李瓶儿求见,她优雅地拨了拨鬓间玉蝶垂珠,珠玉和她的嗓音同样清脆:“传。”

算算日子,前世的李瓶儿,也是在此时前来投靠自己。

而前世的自己,在临死之前才意识到,陇西世家的李瓶儿,是自己亲自锻造的最凌厉的一把刀。她起初少不更事,桀骜轻狂,是自己带她几经历练,行走在风口浪尖,逐渐磨去玄铁外的砂砾,成为一代将军。

李瓶儿让丫鬟奉上策论:“臣女见过燕姬殿下,殿下万安。”

赵鸾仪搁下《六韬》,淡淡道:“平身。”

目光扫过李瓶儿写的策论,她远山黛眉微微蹙起,这姑娘的字,狂草的有些嚣张。

随后赵鸾仪便邀李瓶儿一并投壶,同时攀谈几句。赵鸾仪问什么,李瓶儿一一作答,并不敢顾左右而言他。一个敢在朝堂上殴死宦娘的鲁莽姑娘忽然拘谨起来,不因她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是因为赵鸾仪清凌凌的声音里自有一股劲势,仿佛天生得以征服一切。

赵鸾仪抬手发力,正中双耳(4):“本宫听说,前些日子,你当着圣上和文武百官,带着七个陇西武吏殴死九门提督黄巧嘴,是吗?”

李瓶儿连忙拱手道:“从前是臣女行事乖张,不知天高地厚,往后再也不敢了。”

赵鸾仪缓缓把玩一只银羽弓箭,久不言语。她戴了一双翡翠玉镯,衬得皓腕如雪,肌骨在宫灯映照下泛着熠熠光泽。

李瓶儿单膝跪地,心弦紧绷。

“你杀九门提督,是为夺回陇西的军饷,”嗖一声,赵鸾仪将那支银羽弓箭射出去,正中十筹,“你杀她不错,只是不该如此明目张胆,杀敌一千,自损三千。”

李瓶儿疑惑地侧眸:“依照殿下的意思,臣女应当暗中下手……可,暗下毒手,胜之不武啊。”

赵鸾仪睥过一个眼神,宫侍便将她方才看的《六韬》捧过来,递与李瓶儿。赵鸾仪停步在一丛宋白(5)牡丹,细细拨弄鲛纱般的花瓣:“你且回去,把这兵书读明白了,再行事不迟。莫要捩手覆羹,给陇西招致祸患。”

李瓶儿接下兵书:“谨遵殿下教诲。”

她一时猜不透燕姬的心思,听这言语,仿佛是嫌她惹祸,不肯收她;只是不收她,缘何要赠这兵书,究竟是何意思?

眼看遗凤殿的宫侍要闭门送客,李瓶儿却膝行几步,毫不要脸地扯住燕姬天水碧的裙袂:“殿下收下我吧!我三岁开始练功,精通骑射兵法,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往后我行事之前定会三思,殿下教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赵鸾仪微微一笑,眸中华采呼之欲出:“辅佐本宫夺东宫之位,你敢不敢?”

东宫——

自古皇位之争,波云诡谲,血流成河!

李瓶儿却高声道:“敢。”

“好,好。”赵鸾仪眸色一深,云髻上银簪流苏摆动,“从今往后,你便是本宫的入幕之宾,此生以本宫为主,辅佐本宫成就大业。来日,待本宫功成名就,入主东宫,你便是储公主的右卫率(6)!”

李瓶儿千恩万谢地离开遗凤殿后,赵鸾仪屏退宫侍,独自在金丝楠木案几前枯坐。她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温柔起来,展开一卷包裹精致的画轴。

丹青上画的是个年轻小公子,眉有朱砂痣,颈绕金项圈。

这画上之人,不是孟纯玉又是谁。

赵鸾仪指尖细细描摹丹青上的面容,眼角眉梢均不放过,她寸寸描摹起来,只觉得万种柔情涌上心头。

玉儿,这一世,我一定牢牢将你握在掌心。

我要你完完全全,成为我的人!

前世她走错了棋,误以为孟纯玉倾慕赵未央,活生生错过一段两心期许的好姻缘,又中了赵未央的毒计,将万里社稷拱手让人。

江山美人,二者皆输。

她要把从前失去的,统统拿回来。

国子监的女墙边,栽满青碧的芭蕉,潺潺春雨渲染开美人蕉的殷红色,春尖瘦削经秋怯,红甲纤妍蘸露稀。孟纯玉的软轿走到月洞门时,蓦然停住。

孟纯玉脆生生问道:“公公,怎么了?”

吴公公道:“遇到玄姬殿下的仪仗,怪巧的。”

孟纯玉的心漏跳了一拍。

吴公公怎知这其中渊源,他笑吟吟道:“不如公子下轿给殿下见个礼,也算咱们丞相府的好礼数。”

孟纯玉怕的贝齿发颤:“不……避一避,避一避!让殿下先过去!”

吴公公只当他认生,抱怨道:“祖宗啊,不是谁都有面见公主的福气喂!”

岂料襄姬有意,神子无心。孟纯玉想要避过去,赵未央偏偏不让他避过去。

未央抬手勒马,婉声问道:“前头软轿里,是谁家的小郎君?”

吴公公堆笑行礼道:“回玄姬殿下,是丞相府的孟小公子。公子……公子!快下轿给殿下见礼啊。”

纤白的玉指攥紧云青软烟罗轿帘,纯玉心如蝉翅震动,怎么也不肯下轿,他低声道:“纯玉身染风寒,唯恐过了病气,故……故不肯面见殿下。”

未央听他嗓音清亮,如落珠玉,何曾是身染风寒的模样?

这孟纯玉,缘何要避她?

“无妨。”未央骄矜地微微扬起下巴,丹唇缓启,“听闻圣上指了小公子到国子监习学,小公子便算是本宫的同窗,提前见一面也好。”

纯玉的心,霎时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老谋深算的赵未央,竟是避也避不过。

未央高声道:“请小公子下轿。”

纯玉一时情急,揪紧了墨儿的兔耳朵:“不妥!”

“如何不妥?”

纯玉理直气壮道:“本公子是个天降灾星,婚前睹我容颜的女子,来日都要倒霉的!”

吴公公:“……”我家公子是疯了不成!

赵未央:“……”敢嫌弃当朝公主的,你孟纯玉是头一个!

蕉花烟煴,燕雀啁啾。

作者有话要说:注:

(1)干谒:指写诗歌、书信为谋求禄位而请见当权的人。

(2)浴佛节:中国传统节日,在两晋南北朝时流传至民间。

(3)《六韬》:中国先秦时期的典籍兵法。

(4)双耳:是指投壶时两个矢同时进入壶耳。

(5)宋白:牡丹的传统品种,呈雪白色。

(6)右卫率:东宫属官,宿卫东宫,亦任征伐,地位颇重。

感谢观阅。

滴——您获得了一株新植物!(戴夫口吻)

植物名:李瓶儿

英文名:The bottle li

性格:未知

用途: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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