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面对着青年伸来的手，西门清平却怎么也没法像个没事人似的接受对方的帮助——毕竟，方才和堂兄的那一架本是因其而起，让他便清楚对方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过错，心下却很难没有芥蒂……所以他终究选择了无视那只手，只靠着自己的力量强撑着隐隐作痛的身子径自由地上爬了起来。
“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等着我大哥回来么？”
西门清平有些没好气地问道，“可别事到如今才告诉我是我多管闲事了。”
“……想不到你也有如此倔脾气的一面，倒也颇有几分西门晔的影子。”
见自个儿强忍着出手教训西门傲天的冲动确实换来了想要的结果，白冽予对青年的抱怨不仅分毫不以为忤，更是状似不经意却又意有所指地发出了这么句感叹。
西门清平本就对他的身份抱持着极大的怀疑——此人能在勉强算得上一流顶峰的他面前来得无声无息，怎么说也该有同等级的实力才对——眼下见他提及自家大伯的口吻如此轻描淡写，故疑惑之外更多了几分惊诧：
“你识得大伯？”
“天下间有何人不识得你大伯？”
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一句反问，不打算直接揭开自个儿身份的白冽予轻轻一笑，笔直望向西门清平的眼眸却是直入人心的凝沉……“倒是你……兄弟情深虽好，可平心而论，你真认为西门傲天是个适合带领流影谷的人？”
“……大哥资质极好、才智亦显，就是那份傲气，亦是谷中公认最有大伯之风的。”
“傲气？西门晔性子虽傲，却是极为冷峻自制的，却哪有半点西门傲天的张扬和愚蠢？”
“大哥还年轻——”
“年轻？他如今也二十五、六岁有了吧……同样是二十五岁，当年的西门晔老早便已是流影谷的主心骨；东方煜也已是江湖上公认的年轻一辈第一高手；而凌冱羽么，更已一手创立了靖寒山庄……试问：‘只有’二十五、六岁，便能成为西门傲天诸般作为的藉口么？”
“但今时毕竟不同以往……”
虽知对方所言句句在理，可多年来的习惯仍是让西门清平忍不住出口替堂兄辩解，“如今江潮承平多年，流影谷也不再像以往和擎云山庄处处针锋相对，自然让人少了磨砺……”
“那么，你认为‘因为承平而少了磨砺’的西门傲天在继位之后就有能力改变？况且以他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性子，你以为他继位之后，这份承平还有办法延续么？”
“我……这……”
“若他因想证明什么而选择与擎云山庄为敌，你想赢的会是哪一方？是西门傲天？还是同样也长于‘承平之中’的白靖月？”
——而这一回，西门清平就算想帮堂兄说话，也无法昧着良心说赢的会是西门傲天了。
他知道自己那番“长于承乎之中”的理由其实是十分薄弱的，因为同样长于承平之中，白靖月如今的威望已丝毫不逊于几位上一辈的宗师——擎云侯他老人家自然另当别论——碧风楼小公子东方泓也在江湖上有了几分侠名，又如何是只懂得仗势逞威的堂兄能比？
见西门清平已因自个儿的连番质问而认真思考了起来，白冽予满意地笑了笑，却终未再多说什么，而是身形一旋、也不等对方回神便自飘然离开了茶肆——
4
——尽管西门傲天和西门清平堂兄弟俩着实在那间茶肆大闹了好一阵，可出于种种顾虑，当事双方却都在回到淮阴分舵后尽可能地将此事掩盖了下，并在西门晔问起西门清平因何受伤之时不约而同地以“兄弟切磋”应对了过。西门晔对二人之事本就不如何上心，也不想将难得与情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光浪费在两个小鬼身上，故未曾进一步追究便将两人打发了开，回到房中与凌冱羽私下温存去了。
只是西门晔不曾追究，两个看似各安其事的年轻人却是心思汹涌、一夜难眠——西门傲天想的是如何得到那个曾经近在咫尺、如今却芳踪杳然的美人儿；西门清平想的却是流影谷的未来，和那个“美人儿”的真实身分与目的……只是他已翻遍记忆中所有可能的年轻高手之名，却始终找不到符合那名俊美青年形象的描述，评议会第一日那幅意外见着的香艳异常的景象又不停在脑中作梗，自然让西门清平越发没了头绪起来。
可即便辗转反侧了一整夜，两名年轻人却不仅未曾晏起，反倒还强打起精神比平时更加迅速地早早梳洗更衣妥当……而能让他们不约而同地如此上心的，自也只有如今已进行到第三日——同时也是最后一日——议程的评议会了。
西门晔都已千里迢迢将他们带来了淮阴“见习”，又岂有可能只让他们看了看南安寺的山门跟屋顶便打道回府？尤其这两天听情人说起继承者之事，也让这些年来始终未曾在侄子们身上花过太多心思的他深有感慨，遂在取得与会众人的同意后做出了这番安排，让西门傲天和西门清平随他一道出席第三日的评议会。
出席评议会本就是两人此来淮阴前最响往的事，故即便心下各有思量，亦仍强迫自己暂时将之收拾了起，而后是忐忑亦是兴奋地随着西门晔来到了南安寺之中。
——由于各人性格之故，西门晔所居的流影谷淮阴分舵虽是与南安寺相距最远的，却总是早早便到了会场；凌冱羽前两天都是被他亲自从床上挖起、在他的督促甚至帮助下洗漱更衣用膳然后一块儿早早出门的，今日却因想着也带赢星一道而绕路先去了擎云山庄的别业；白靖月所居的擎云山庄别业算是距离较为适中的，而这位年轻宗师也总是尽可能抓着与西门晔等人差不多的时间到达；白冽予和东方煜虽同住在离南安寺最近的碧风楼别院之中，却因擎云侯这些年愈发随意的性子之故而总是掐在会议开始前后到达；东方泓则因为是众人里实际年纪最轻的一位，实在不好像兄“嫂”二人一般随性，故也多是与白靖月在差不多的时间到达议事的厅堂入座。
而众人今日的到场顺序，也大抵一如先前。
西门晔和他的两个侄子是最早到的，一入内便寻了北侧那成品字形的位置坐了下；随后到场的则是白靖月、赢星和凌冱羽。理所当然地一番见礼招呼——西门傲天称白靖月为“庄主”时的心情自是无比复杂的——后，白靖月自然寻了东边的位置歇坐，嬴星则是不甚习惯地跟着凌互羽上到了位于南侧的座位；再之后到来的则是不知何故面色尴尬的东方泓。至于白冽予和东方煜么，却是直到会议即将展开都迟迟未到，自然让向来对两人——主要是白冽予——颇有微辞的西门晔一大早便沉下了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