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真芝断绝音讯之后,仿佛早预料到的秦野也带着微微不安的心情,度过已经半年不曾有过的安静、孤独夜晚。
纵使称不上是交往,但真芝从来没有爽约过。只是从送资料给他,也就是见到镰田那天后,他就音讯全无了。
如此这般过了两个月。
才艺表演结束后,原本灼热的阳光渐渐柔和下来,气候也变得秋高气爽起来。
最后一次见到真芝的那个早上,听着他在自己耳边的低语,的确让秦野抱着些许暧昧的期待。
那真挚的声音和前所未见的腼腆表情,都让秦野预感到有什么即将改变,且毫不怀疑。
他还以为那天晚上真芝一定会来质问关于镰田所提到的事。他知道真芝是个直接的人,一定会把疑问化成言语表现出来,而自己也已经想好了答案。
从镰田口中听到结生子的名字时,秦野在惊讶之余也知道,总有一天该把这件事告诉真芝。
但那天晚上他并没有来。
“…师…”隔天,想打个电话给真芝的秦野才愕然发觉,虽然知道彼此的电话,他们却从来没打过。两人都是口头上约时间,然后几乎整晚都腻在一起。
“老师…?”电话真是不可思议,虽然是极其方便的联络工具,但一旦错过时机就很难再度使用。
也被制约的秦野终日闷闷地等着电话,晚上也无法熟睡。
而无法入眠的原因还有一个。
“老师…小裕要尿尿啦…”
“啊?!”直到被扯袖子秦野才回过神来,眼前一个小男生局促不安地站在自己桌边。
现在是午睡时间,四周传来园童健康的呼吸声。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带你去厕所。”小裕还算是比较听话的孩子,不过要是让他尿出来而哭泣的话,可能会吵醒其他孩子。
(糟糕糟糕…)秦野抬起来头,迎视到坐在斜对角的同事调侃的目光,只好回以尴尬的笑容。
“嘘…嘘…好了,尿好咯。”把小裕抱回教室哄他睡着之后,秦野坐回自己的位子,看到摊在桌面上的保育日记竟然一片空白。他抬头看看时钟,午睡时间已经过了好半晌,这段时间自己居然都在发呆,他不禁摇头。
(这样下去怎么行…)秦野拍拍自己火烫的脸颊。失眠的另一个原因,简单来说就是欲求不满。
被真芝点燃火种的身体,已无法回复往日那种平静的状态。
光是想像就足以让自己胸前一阵麻痹,秦野轻轻屏住呼吸。此时闹钟也正好响起,他下意识抖了一下肩膀。
“大家起床咯。”听到才二十几岁的同事叫孩子们起床的声音,秦野摇摇头,拿起笔重新跟保育日记奋战。
然而无论怎么想专心,满脑子仍旧充斥着真芝,他只好把保育日记带回家写。
秦野的不眠之夜仍在持续中。
刚开始他还以为真芝在忙公事。毕竟自己以前也曾是那家公司的职员,况且那天又被镰田知道了他跟自己相熟的事,再怎么样也不能像从前那么频繁往来。然而不安却与日俱增,加上那天明显对自己有敌意的井川,对秦野来说又是另一个威胁。
那是个有如模特儿般高挑的英俊男子。一看就知道是个人生顺遂、从不知失败为何物的男人。
当天他会那么挑逊,其实是看穿了井川眼中对真芝的执着。一旁的真芝虽然露出不耐且不悦的表情,但秦野还是无法揣测出他的真心。
或许只要一个契机,真芝就会跟井川旧情复燃而把自己抛在一边。
(我会不会太任性了。)以前根本巴不得真芝早点玩腻自己哪,秦野边自嘲地笑,边觉得腰间隐约骚动起来。
到了这把年纪还搞自慰虽然丢脸,但不这么做的话,满心都是对真芝不安和存疑的秦野找不到其他发泄的管道。
他真的厌倦了自己吗?还是真的跟井川重修旧好了?挥之不去的想像在秦野脑中迅速蔓延开来,更加深了那椎心般的痛楚。
在工作时间甚至疑似发情导致身体不适,还被园长询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结生子…我真是个没用的人。)秦野在心中默默向亡妻道歉。
他并未忘却失去结生子时的绝望与痛苦,只是不再沉溺其中罢了。
当初他疯狂地把有关结生子的东西全都丢掉,一旁的江木只能哀怜地看着他而没有阻止。
然而江木和镰田,甚至连当时的秦野自己都没发现,他跟结生子之间其实是以超越恋爱的感情所联系的。
秦野从结生子的口中得知,她其实爱着养父江木,但秦野却不在乎地表示愿意结婚。
他是爱着结生子的,跟她有过肉体关系后,也觉得两人的骨肉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孩子。但那只不过是两人过于憧憬“家族”所孕生的产物。
结婚之后,秦野跟结生子的性生活极为淡泊。他们在婚前没有越界,结婚怀了孕之后甚至也很少接吻。与其说是夫妻,两人的感觉还比较接近姐弟。
美貌的妻子很让秦野引以为傲,也想就这样携手共步人生路。然而对秦野始终温柔的她,却似乎保持着点距离。
(小幸…谢谢你。对不起…)这种感觉大部分出现在她去见养父的时候,有点生疏却依然温柔的结生子让秦野忍不住爱怜。
正因为知道结生子认定自己的恋情永远无望成就,所以秦野更觉得她无需道歉。他喜欢爱恋着江木的结生子。那种不会出现在自己眼前、燃烧着激情的狂野眼神,甚至可以用宫能来形容。
当他告诉结生子不用对自己感到抱歉,也不用顾虑太多的时候,她就会用独特的昵称呼唤秦野的名字,然后将他拥在自己柔软的胸前。
(小幸…我们一定要幸福哦…)当时的秦野无法了解不时出现在结生子眼中那种寂寥的神情。
但是现在的他可以深切体会到了。
跟真芝相遇之后,秦野不禁想到结生子或许不希望自己原谅爱着江木的她。
结生子知道自己对她抱持的并不是爱情吗?正因为知道连秦野也不自知的事实,所以才能那么温柔地对待他吧。
否则他就无从解释自己那种对井川的妒嫉,以及对真芝的执着了。爱着江木的结生子从未出现起伏不安的情绪,只有无法得到回报的淡淡哀愁而已。
失去至亲之后,连结生子和孩子都离自己远去的秦野的确遍体鳞伤,然而他还是站起来了。虽然知道世间万物都会消失,但就像镰田所说,或许自己已经习惯了。那不是逞强,而是对事实的妥协。
既然自己是个没有家族运的男人,那也只好放弃。
然而失去真芝却不是这么回事,那是不同于以往那种绝望式的别离。
或许是真芝的激烈吧,秦野从没遇过深入自己内心的人。是真芝教会了他人的体温有多么灼热。
是那个男人在自己心中植下了难以排遣的情欲。
他容易受那种有着哀伤、渴望眼神的人吸引这点,从真芝和结生子身上可以得到印证。
(但是…)两都之间最大的不同是,秦野希望结生子继续喜欢着江木,但对真芝…
…他渴望真芝那燃烧着热情的眼神永远只看着自己。
他不只要真芝的身体,还要他的心。
“真芝…”躺在床上的秦野才一叫出他的名字,就觉得腰间传来了一阵火热,那种前所未有的冲动甚至让他的眼眶湿润起来。
真芝应该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吧。曾经那么激烈渴求过自己的他,现在或许已经在别人身上获得满足。
“…”秦野努力不去忆起真芝那双迷人眼睛和精悍的脸孔,但闭上双眼仍然挥不去在这张床上被他贯穿时,在自己眼前摇晃的宽阔双肩。
“…真芝…”秦野诅咒着自己这淫荡的身体和那个始作俑者。
“…可恶…”然而不管多么难过悲惨,他也坚决不愿伸手安慰自己火烫的身体。
入秋的一段时间后,依旧跟真芝失联的秦野,忽然想到打电话给镰田。
或许是太久没与镰田联络吧,秦野拿起电话居然微微地心惊起来。
听到镰田雀跃的语气,秦野更觉得过意不去。他知道自己的动机不纯,但此刻也只有镰田可以打听了。
“真抱歉这么久没跟你联络。”镰田似乎跟江木在一起,换江木接过电话,秦野听到那关心依旧的声音,忍不住满心愧疚起来。
“是幸生吗?…你这个臭小子最近还好吧?偶尔也过来让我看一下,我人都在店里。”他跟结生子就是在江木经营的茶店相遇,那充满太多回忆的地方让秦野有点的近乡情怯。
“是啊…有机会我会过去。”
“…看来你是想开了。”秦野肯定的语气让江木笑了。
“这里虽然会让你想起结生子…不过我们可不想被你遗忘啊,幸生。”秦野只能道歉,也知道镰田和江木一向善待自己,如今依旧没变。
想到自己一路走来如此逞强,秦野不禁笑了出来。江木似乎也听出他已经柔软许多,再叮咛了一次“一定要来”后,就把电话交还给镰田。
“这家伙居然抢我的电话…记得要挑我在时候来。”
“哈哈,我知道。我最近会找一天去拜访的。”听到秦野的笑声才满足的镰田,忽然想到什么似地问:“对了,你不是跟真芝满要好的吗?…那家伙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
“…啊?”
“怪病”这两个字让秦野的心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凭空揪住般。
他知道为人一向认真的镰田不会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真、真芝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不知道?”
“他好久没跟我联络了…”镰田惊讶地说:“他人是到公司上班了,却一点精神也没有…前一阵子,就是你到公司来的那天晚上,我们喝酒喝到一半时,他还因为不舒服跑到厕所去吐。”
“啊…”难怪那天晚上真芝没来,秦野莫名地安心起来。可是一想到之后两个月的音讯全无,不安反倒愈发加深。
难道他真如镰田所说,染上什么奇怪的病吗?
无法往好处想的秦野,背脊掠过一阵颤抖。
“秦野?”
“啊…对不起,我有点担心起来。”沉默太久的秦野,听到镰田讶异的声音才回过神。
“明天是周六,公司不用上班吧?我去看看他好了…啊、可是我没他家地址。”
“等一下,我应该有抄在手册里。”镰田把真芝的地址和最近的车站都告诉秦野。看到抄资料时颤抖的手,秦野才知道自己有多在意这件事。
“谢谢你,我会再跟你联络。”
“有什么状况要告诉我。”
“我知道,那改天再聊。”镰田的手册里会有真芝的地址,看来是满在意这个部下的。
一向尊敬镰田的秦野自然也为真芝高兴,却无法否认内心深处那小小的芥蒂。
“…我还真是严重哪。”连镰田都成了自己妒嫉的对象,秦野不禁自嘲。刚刚才说明天去探望他,不过看着手边的地址,他知道自己大概忍不到明天了。
看看手表已是晚上九点。现在过去的话,回来应该还有电车可搭。
“而且我又很担心他…”都这个节骨眼了还找借口,秦野下意识苦笑。其实只要一通电话就能得知真芝的近况,况且他若真的不舒服,自己的造访只会给他添麻烦而已吧?
但是…他想见他。
只要见他一面就走。准备出门的秦野本想先打个电话过去,却没有付诸行动。
因为他有预感真芝可能会趁机逃掉。
“…走吧。”甩掉心中的迟疑,秦野抬起头朝真芝所在处前进。
另一方面,真芝当然没有染上什么怪病。
他只是为了想忘掉秦野而难以入眠罢了。曾经让他万分投入的工作现在也无法专心,只会给同事添麻烦。
或许那天在居酒屋喝到一半跑去吐,上司误以为他身体不舒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总比因为谈恋爱怠忽工作而被责备来得好吧。
真芝住的是单身汉出租公寓,没有秦野家舒服宽敞。一想到那房间的摆设和格局全是为了他的亡妻和孩子所布置,真芝就痛苦得只能借酒浇愁。
原本不胜酒力的真芝因为老想着秦野,竟然怎么喝也喝不醉。最后总是喝到狂吐耗尽体力,才好不容易失去意识。
他完全没为了转移心思而去另结新欢,光想到对方不是秦野他就提不起劲。
“…再这样下去大概会酒精中毒吧…”真芝茫然地摇晃着酒瓶。
他从不知道自己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一向好强、从不在人前示弱的他,看到现在的自己只想唾弃。哪能拿这张脸去见秦野?
跟井川交往时,他就隐约察觉自己的抗压性其实不强,而这份自觉如今却演变成自暴自弃。
他好想拥抱秦野温柔的身体。那不仅仅是情欲作祟,而是想深深陶醉在那份纤细而温暖的触感之中。
愈是这么想,真芝就愈发为秦野的音讯全无感到沮丧。
他知道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秦野只是被迫接受而已。
为了想听秦野的声音,他不知在电话前面踌躇了多少次。可是想到这么一来先崩溃的一定是自己,真芝就只能在电话接通前挂断。
如今他才明白为爱焦急的心情,这种感觉真的毫无道理可言。
如果自己能够振作起来,秦野也能得到幸福…那就可以去见他了吗?这个无法实现的梦想让真芝只能无奈苦笑。
“这就叫做藕断丝连吧…”吐露着光是说出来都觉得恶心的几个字,真芝点上一根烟。当烟味熏进遭酒精过度刺激的喉头时,真芝忍不住狂咳起来。
“…唔、”他觉得头晕目眩,满脑子都是“想见秦野”这几个字。一股酸意涌进鼻腔后,又开始咳嗽起来。
胸口的痛楚是因为咳嗽还是秦野?真芝那被酒精侵蚀得无法正常思考的脑袋,是暂时找不到结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