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sson半垂下眼，拿起银匙子，「不……我们很早就不再等待对方了。」
好一会儿只是餐具轻微相碰的声音，喀喀当当的，很悦耳。
Ansson彷佛得随著咖啡咽下那股哽在喉头的哀伤般，啜了一口，才继续，「……我恨死他，他把别人不当是人，不停的偷情，把我的自尊消耗得七七八八、所馀无几。你跟他谈场恋爱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一文不值，可以随时被人抛弃……他最擅长就是不遗馀力的、身体力行告诉你你有多犯贱、有多自讨苦吃。我甚至曾经想过杀了他算了。」
Ansson自嘲地勾起一个虚无的笑，现在说起来云淡风轻，彷佛一个玩笑。
只有经历过这一切的阿香无法视之等閒，心窝隐隐刺痛，他也急不及待地咽一口咖啡，彷佛万灵药……为什麽他们两个被同一个男人伤害过的人竟然得面对面对谈，这是什麽康复者协会吗？
「……那男人像没法撇除的毒瘾，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好得就无瑕疵、却毫无理由地不停出轨……简直像有病，我真的有想过带他去看心理医生，看看究竟什麽方面出了问题。我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他却不停的在报复我、迫我主动分手……到我真的忍无可忍，如他所愿的时候，他却又舍不得地追上来、苦苦纠缠，把好好一个人弄得像……」
破布。
阿香在心中接口。
「他自己有精神病就算了，我惹上个疯子也只好自认倒楣，但他把我弄得也快疯了……我觉得他一定是因为最爱我所以才会一而再地把我追回来，其他人都只是他的逢场作兴；但如果他真的那麽爱我，为什麽要不停背叛我？这究竟算爱、还是不爱？我从来没有得到答案过……在我终於能完全放下他的时候，他却……」Ansson舔舔唇，叹笑，「他却去偷我上司的东西，然後刊登在全香港的杂志上，说我上司是个Gay、跟我上过床……天啊，我恨不得杀了他。他去报复我就算了，竟然还把我身边无辜的人一并牵扯下来、把我迫到离开香港。」
覆盖而下的是又一场的沈默，彷佛要阿香好好感受一下那男人的卑劣，那伤口的血腥味道。
这些事……早在阿香跟Gabriel交往之前已经知道了。
但亲耳听见当事人钜细无遗地说出来却是另一番滋味，更强烈的、更可悲的、更同仇敌忾的……
但阿香不习惯也把自身的伤疤给摊开，让别人慢慢地检阅、惊叹然後同情，太丢脸了。
也许若干年之後他做得到，但不是现在。
他现在还不能跟前些日子还是情敌的Ansson互舔伤口。
「……但我去到美国之後，那里什麽认识的人都没有，也没有个Gabriel苦苦纠缠我，我才能慢慢沈淀。我有足够的时间思考，然後我想……那男人毕竟曾经爱过我。呵，这样想很可笑吧？我不是在自我安慰、在修复自己的自尊……Gabriel他很没有安全感，也不知道是经历过些什麽，不过从他当狗仔这一行业就能看得出他严重缺乏安全感。原来每一次他出轨，都是我跟他处得最好、最开心、最甜蜜的时间……每次都像从天堂摔下去地狱，他让我越来越不信任他、越来越胆战心惊，之後复合的时间变短、分手的时间变长。我反覆思量之後想……是不是他觉得压力太大？当我们的感情越好、越稳定，他就越害怕会突然失去；当我们越贴近越坦诚相对，他就越怕会被我伤害……於是选择先来伤害我，迫我主动分手，把他将有的、虚构出来的伤害预先减至最低，在被甩之前宁愿先甩人……他的安全感低得可怕、也自私得……这是怎样一个人渣。我知道这样反反覆覆下来，最受伤的人不是我而是他，他比我更快成为一张破布……但这不是原谅他的理由。」
「啊，我有跟你说过我上司是陆氏国际的大少爷、陆皙吗？」
阿香不知道话题怎样无端端跳到那一点上的，只好拉下杯沿……
「哦，我知道。」之前杂志们炒作得沸沸扬扬的，要不知道陆氏的大少跟秘书是谁也很难吧。
说起自己上司的时候，Ansson欲盖弥彰地摸了摸鼻头。
本来就温柔的表情放得更柔了，即使不像阿香那麽会观言察色，也能一眼望穿。
……至少阿香自己说起『上司』时就不会这麽陶醉。
本来以为他刚刚跳的话题已够大跳跃，接下来的更是始料未及，害阿香差点喷咖啡──
「我喜欢他。我很早就进陆氏打工了，职责由始至终都是当陆皙的司机跟秘书，我都习惯叫他大少爷……十年了，我都没有发觉自己爱他、爱得很深很深，没法割舍。我跟Gabriel交往的时候也还是爱著大少爷的……」Ansson一顿，知道阿香已经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Gabriel是个怎麽样心细如尘的人，他很早就发现了，也不遗馀力地一直告诉我、要我正视……我只是一味地逃避，一味地怪责Gabriel在无理取闹……因为我不敢承认那段比跟Gabriel在一起更没可能、更绝望的情愫。虽然之後是Gabriel不断招惹我，但其实从一开始……招惹Gabriel的是我。」
「……那家伙……真的是爱你的。」
阿香稍稍用力握紧了杯耳，指尖被压得泛白。
Ansson低垂下头，像等待被责难的孩子般没法光明正大地抬起头来，「……我知道。」
「他真的很爱你。」
「我知道……对不起。」
「这句话你应该当面跟Gabriel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