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闫家欺人太甚!”
杨瓒没有应声,起身铺开纸笔,挥毫写下一个字:忍。
忍字头上一把刀,此时此刻,他必须忍!
按上胸口,难言是杨小举人遗存的愤恨,还是源于自身。既已承续对方的身份,是好是坏,是善是恶,是恩是仇,他都必须承担。
这是责任,理应承担的责任。
深仇至此,容不得有半点退缩。
后退一步,不会是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深渊。
拨开云雾,疏离感不再。亦不再如雾里看花,旁观他人的人生。
自此刻起,他再不是后世里奔波忙碌,每日行走在钢铁丛林中的白领,而是活在大明,身负血海深仇和一族期望的今科贡士!
闭上双眼,耳边仍流淌着快脚的话。
“十多条人命,全族皆孝……不是小的有意隐瞒,只是杨翁再三叮咛,且不可让杨老爷忧心……”
放下笔,看着墨迹的流淌,似能看到杨家人洒在荒土的血。
手指用力,竹制笔杆竟生生折断。
月光透过窗缝,静静洒落纸上。
银辉映在杨瓒眼中,不见舒朗光华,唯有怒火不平,恨意滔天。
第十五章 流言
殿试前一日,杨瓒无心读书,也无心钻研策论。谢绝李淳程文三人的邀请,将自己关在房中,一遍一遍的默写诗词,写好即让书童拿去烧掉。
火盆中的火焰渐高,杨瓒的情绪也渐趋稳定。
静心。
事到如今,殿试是他也是杨氏全族唯一的希望。越是到这个时候,越不能乱。
心烦意乱,自乱阵脚,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春闱高中,得以面见天子,就算不是满脸喜色,也不该是一副苦大仇深。
怎么着,得见龙颜还委屈了?
旁人不会深究杨瓒愁苦的内情,只会认为他不识抬举,心高气傲,甚至对今上有所不满。更甚者,从考场拖出去,廷杖加身,顺便被锦衣卫请去喝茶谈心,也不是不可能。
纸上的墨迹将干,火盆中的灰烬已堆了厚厚一层。
杨瓒直起腰,脖子有些僵硬,手腕也是一阵阵发酸。
正打算歇歇,房门突然被从外边推开,书童杨土提着热水,后边跟着客栈伙计,送上了午食。
“四郎歇歇,用些饭食。”
放下碗碟,伙计不敢大声,踮着脚离开,顺手带上房门。自日前族叔来过,杨老爷的样子就不太对,阴沉沉的,看着就吓人。
今日虽然好些,还是不要上感子往前凑。赏钱没有不打紧,万一真触上霉头,哭都没地方哭去。
用热巾擦过手,杨瓒坐到桌旁,看着热腾腾的饭菜,实在没什么胃口。
“我也知四郎难受,可明日就是殿试,总要用些。”
书童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眶有些红肿,明显是又躲着杨瓒哭了一场。
“你也坐下。”
叹息一声,杨瓒只得听劝,拿起筷子默默用饭。勉强用了一碗,再也吃不下去。
“四郎……”
“我没事,只是吃不下。”杨瓒笑笑,“你多吃些。”
书童不言,眼圈更红。
杨瓒无法,只能又递过碗,道:“我再用半碗,不许哭。”
“哎!”
书童一边盛饭,一边嘀咕,“四郎入京后就吃得不多,有一顿没一顿,前些时日又醉了酒……好不容易春闱得中,家中却出了事。四郎,你可得保重,明日就是殿试,一定高中,回头找姓闫的算账!”
“好。”
接过碗,杨瓒唯有苦笑。
杨土孩子气,说得痛快。真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以他的能力,结合杨小举人的记忆,纵然超常发挥,顶多二甲靠前,一甲定是无望。
纵然满心愤恨,找闫家报仇是必然,但不能焦急,谋定而动方为上策。
《礼记》有言: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闫家有族人在朝,即是远超杨家的优势。
四品在京城不算什么,碾死一个没有根基的贡士却是轻而易举。
仇要报,怨要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