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时间不到,殿下的性子竟是变化这么大,越来越难以捉摸。先时还想着得回殿下恩宠,如今看来,怕是不那么容易。
送走朱厚照,宁瑾返回内殿。
扶安和陈宽站在廊下,想起跟在太子殿下身边的刘瑾,同时皱眉。
“回头给戴义递个话,”扶安道,“这个奴婢不能留。”
陈宽点头,没有多言。
弘治十八年五月戊子,天子允礼部奏请,命各衙门奏本直送内阁,非要事,不送乾清宫。
同日,为太子选妃的消息从宫中传出。
一时间沸沸扬扬,京城茶楼酒肆都在谈论。
杨土听到几句,却没有打探的心思,每日里在诏狱外转悠,只想确定四郎是否安好。如杨瓒所料,狱卒拍着胸口担保,杨土仍是半信半疑。
坐大牢,怎么可能不受罪!
奈何守门的狱卒铁面无情,虽不会恶声恶气,但想进诏狱探监也是千难万难。太子隔几日便要驾临,牟指挥使亲自下令,无论是谁,一律不许探监。
杨土只能继续在诏狱外守着,直等到杨瓒“刑满释放”那一天。
弘治十八年五月己丑,朝廷下诏,停止婚娶,采选各地美女进京,充东宫妃嫔。
为防内廷与朝堂勾结,洪武帝令儒臣修女诫,立纲陈纪,严令后妃嫔嫱不可干预政事。更定下规矩,凡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
自永乐朝后,天家妃嫔多采选民间,四品以上的官家女,纵然才貌双全,温柔婉约,也不会入采选名额。
五品以下的官员想送女进宫,也是困难重重。一句“进者不受”就卡死了门槛。
朱厚照年少英俊,虽是爱玩些,到底没有如后世般的名声。弘治帝仁厚,虽下诏停民间嫁娶,却也言明:凡有亲者,不可采名。
诏书先颁京城,旋即飞送各府州县。
飞送的快马抵达宣府,恰好是端午节当日。
彼时,大理寺复审的文书已达涿鹿县。如文吏所料,杨瓒无罪,告发他的闫二郎却要倒大霉。
“民告官,流千里。”
这些日子,闫二郎一直关在县衙,先时还盼着闫大郎来救,随着日子过去,连家中仆人都没见到,对杨瓒的恨意竟渐渐转到闫大郎身上,甚至连闫王氏一并恨上。整日里咒骂不休,状似疯魔一般。
听他骂得不堪,隔壁囚室的人犯难免出口讥笑:“还是个读书人,就是这副熊样?呸!老子做贼还知道孝敬爹娘,这样的简直是天生狼心,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见闫二郎仍在骂,干脆撕开衣角堵住耳朵,好歹还能清净一会。
“闫二郎,出来!”
贼囚刚躺下,两名皂吏提着枷板铁链,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狱卒打开囚室,呼喝道:“闫氏子诬告今科探花,现已查证,依大明律,行十杖,流放千里。”
早看闫二郎不顺眼的犯人登时来了精神,囚室中的闫二郎却是目瞠口哆,大惊失色。
“我不信!”
扑到皂吏身前,闫二郎满面狰狞,嘶声道:“那小畜生斩衰殿试,为何不判他?!我不服!该死的是他,是他!”
一个皂吏狠狠踹在他的膝上,随手抓一块烂布,堵住闫二郎的嘴,并狱卒一起将他拖出大牢。
“打完板子就要上路,我劝这位‘童生老爷’还是省点力气。路上晕过去,喂了豺狼虎豹,可就要到阎王殿前喊冤了。”
“童生老爷”四个字说得尤为大声,牢房里哄笑一片。闫二郎被打板子时的情形,早成衙役皂吏私底下的笑料。
闫二郎被拉出大牢行杖,当日流放。闫家也没能安稳,县衙二尹带着数名衙役,手持朝廷发下的官文,亲自踹开闫家大门。
宣府事发,天子下令严查。
参将李稽,副总兵白玉等都被押解进京,或移送刑部,或投入诏狱。
若在平时,闫家买通县衙典史,改换正役,算不得大罪。然太子殿下正怒火熊熊,磨刀霍霍,同时也为做出些成绩让亲爹看看,能严办绝不轻纵,能砍头绝不流放。
“闫氏私贿典史,害杨氏十余条人命,戕害不辜,恶盈衅满,二罪俱罚!闫棁斩首,闫氏子流刑千里,遇赦不赦。”
二尹话落,衙役立时将闫大郎拿下,闫王氏想要撒泼,被一刀鞘拍在脸上,牙齿松脱,随着半口血一起喷了出来。
闫大郎还要挣扎,言其有功名在身,不可轻辱。
二尹冷笑道:“大令已具言府学,学中教授不耻汝行,上奏朝廷,革汝功名,流放独石。家中女眷充功臣为奴。家人仆妇另行发卖。”
闫大郎委顿于地,面若死灰。
曾嚣张一时的闫家,破门只在旦夕。
与此同时,京师的闫桓父子也是胆战心惊。
闫璟在殿试中大受打击,名落三甲,三年不用,险些一蹶不振。
闫桓每日到都察院点卯,面上力持镇定,心中却是疑神疑鬼,总觉得同僚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一段时间下来,气色不比闫璟好上多少。
得知杨瓒被告,大理寺未做处置,其后人进了诏狱,至今没有半点消息,闫桓未觉分毫舒畅,反而心惊肉跳。
回府说于闫璟,后者沉默许久,终道:“父亲,上疏乞致仕吧。”
“什么?”
“若天子允了,父亲尚能回乡安老。若是不允……”
闫璟的话没有说完,展眼看向窗外几株桃木,神情间,再不见半点意气风发。
花期将尽,桃雨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