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刘氏女真在晋王府内,无论晋王同宣府之事有没有干系,朝廷都不会放过。甚者,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自靖难之役,太宗皇帝登基,朝廷先后裁撤藩王护卫,派遣锦衣卫严密监视各藩王属地,稍有不对,即刻便会将王府围成铁桶一般。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朝廷用封地赋税养着藩王,不怕把藩王养废,就怕养不废。
遥想洪武朝时的宁王和晋王,何等英雄威风。后人却只能困守一地,动弹不得。
朝廷如此,藩王未必甘心。
听说宁王向朝官馈送重礼,希望能恢复王府护卫。晋王表面沉迷声色歌舞,暗地却以仁孝为名向宫中进献道经。
寺正摇了摇头,知道这些事不是自己该想。当下,了结宣府之案要紧。
晋王府中,刘红,现下该称刘良女,丝毫不知涿鹿县的风风雨雨。
自进入王府,她便同另二十个品貌拔尖的少女分到乐坊,随一个杨乐工学习歌舞。
怀抱满腹野心进府,却被束在方寸之地。别说见到晋王,连晋王身边的内官都见不到。见到的长史司属官,只有王府奉祠。后者只是匆匆扫过两眼,就将她们关在乐坊,随乐工学习,再不过问。
转眼半个月过去,凭着柔韧的身段,温良的性子,刘良女愈发显得出挑。
乐工注意到她,令她在宴上为晋王献舞。
一曲鼓乐,她得了晋王夸赞,赏赐一批绸缎,似马上要跨凤乘鸾。然美梦未醒,她便被从乐坊带走,关入府中最下等奴婢的柴屋。
“也不打盆水照照,连王妃踏脚的奴婢都不如,妄想得王爷恩宠,简直是笑话!”
说话的女官,身着圆领窄袖衫,珠络缝金带红裙,居高俯视,用脚尖挑起刘良女的下巴,鞋面上绣着的小金花,刺痛了后者的双眼。
“委屈了?不知规矩,早该一顿乱棍打死,丢出王府。王妃仁慈,你也该知道感恩。”
女官收回脚,提着红裙,盯着鞋面,好似碰到什么脏东西一般。
“好好的一双宫鞋,都污了!”
刘良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似被吓坏了。紧皱着眉眼,眼泪鼻涕一并滑下,哭得全无形象。
“奴婢错了,奴婢再不敢了!求王妃开恩啊!”
女官愈发嫌弃,满脸轻蔑。
模样虽好,却是蠢笨不堪,想必用不着多费心思,准备好的鞭子和鸩酒也是用不上了。
认定刘良女不是威胁,女官放心离开。
腐朽的木门关上,跪在满是乌糟味的院子里,刘良女久久未动,好似成了一尊雕像。
待门后响起人声,才缓缓从地上爬起,细细掸掉裙上的尘土,抹去脸上的泪痕,表情平静,同之前判若两人。
垂下眼眸,想起安排她为晋王献舞的杨乐工,想起女官眼中的轻蔑,想其周围人讥讽,想起自己被带走时,丫鬟如释重负的表情,刘良女双拳握得更紧,指甲扎入掌心,一缕鲜血自指缝溢出,牵成粘稠的细线,慢慢垂落。
血珠落到地面,滚上一层尘土,再看不出原本颜色。
弘治十八年五月己丑,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亲点两名百户,数名校尉,携天子令赶往太原。
同日,朱厚照头戴乌纱帽,身着麒麟服,坐在诏狱囚室,同杨瓒讲经论史,谈及观政所得。
“父皇已下旨,命于固原、兰州、环庆等处再行开中法,着两淮、两浙、长芦及四川盐课共备五千万盐引,三月俱换粮秣,以资边储。”
“五千万引?”
杨瓒神情微顿。
假使一引能换五石粮,减去各种折损,五千万盐引至少能换两亿石粮。如此大手笔,难道北边又有战事?
“殿下,可是北疆不稳?”
朱厚照奇怪的看了杨瓒一眼,“杨编修为何有此问?”
“臣只是觉得,秋粮未收,纵有往年积累,一时之间,怕也凑不出这么多粮食。臣忧心有不法之人铤而走险,以次充好,以沉充新。”
总不能说,朝廷突然换这么多粮,他感到不安吧?
真为解决军粮问题,当细水长流。这么大的动作,当真像是火烧眉毛,要做一锤子买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事情都不太对头。
“杨编修之言同李阁老颇为相似。”
“李阁老?”
朱厚照点头,接着道:“李阁老还说,所需过多,民有不济,请父皇宽限些时日。”
杨瓒沉默。
弘治帝明显没改主意,否则也不会颁发旨意。
“父皇明白李阁老的苦心,却言时间紧迫,等不得。”
“时间紧迫?”
“孤也不甚明白。”朱厚照神情微黯,“然父皇的精神愈发不好,只道其中因由,须得孤自己想明。”
囚室中陷入沉默,朱厚照很是苦恼,杨瓒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顿觉悚然。
莫非天子要撑不住了,担心北边鞑靼趁机进犯,提前做出准备?
“杨编修可是想到了什么?”
“回殿下,臣愚钝,亦是不明。”
就算猜中了,话也不能出口。嘴快的后果,极可能是项上人头难保。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