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爷?”
“走吧。”
收回视线,合上车窗。杨瓒靠向车壁,再不多言。
弘治十八年,十二月已未,杨瓒离京第七日,仁寿宫发下懿旨,先时迎进宫的十二名美人,八人受册为才人选侍,分入长春、万春两宫。
余下四人将由太皇太后亲自教导,择最优者为后,余者将为妃选,封号等级最低也会为嫔。
朱厚照忙于政事,按时去两宫问安,并不会多留。
美人恩重,奈何天子无心,多数都将落空。
因杨瓒不在,弘文馆讲习由谢丕顾晣臣轮替。有朝臣上言,再选贤德饱学之士入弘文馆。
无论上疏的是谁,朱厚照一律驳回。
“弘文馆之事乃先皇所定,不可轻改。”
几次之后,群臣也品过味道。
杨侍读圣心之隆,的确非一般。
又两日,户部上言,军饷不可拖延,灾民赈济亦不可迟缓,请发太仓银。
“三十万两银,十万充作军银,余下换得粮米,尽发州县。”
“凡官衙赈济,饭中不杂陈米,粥中立筷不倒!”
敕令发下,朱厚照仍不放心,令各地镇守太监和锦衣卫镇抚严查,凡有官员阴奉阳违,贪墨灾银,必解至京城,严惩不贷!
圣旨以密令发出,仍未能瞒过朝中。
只因敕令下发两日,既有锦衣卫密报,通州官员无视朝廷敕令,贪墨灾银,以陈粮充新米,已拿下首犯及从犯六人,不日押往京城。
囚车进京,不入刑部大理寺,直将人犯投入诏狱。
群臣哗然。
联系前朝旧例,刘健谢迁同样皱眉,欲上书规劝。独李东阳不动声色,更劝刘健两人,此乃天子之令,就长远来看,未必是坏事。无需急着上疏反驳,看看再论。
刘健谢迁被劝住,不代表他人会保持沉默。
两京言官的讽谏直言,雪花般飞入内阁,递送至乾清宫。
“前朝有例,授内官以权,必数兴罪恶。纵锦衣卫以刑罚,必造冤案。”
“陛下践祚之初,诏查守备内官不法,严束锦衣卫之权。今诏墨未干,竟至复起,何以大信天下!”
“乞圣命如故,严束厂卫,务授权柄,以致欺瞒圣意,妄造冤案!”
天子没有表态,上言一封比一封严厉。
都察院中,戴珊已卒,史琳重病不起,吏部请迁刑部左侍郎屠勋为都御使,天子准奏。
上任之初,屠勋既表明态度。不和言官站到一处,也不赞同天子之举。
“官员确有其罪,应交刑部大理寺严查。厂卫肆意弄权,不奉严律,超于法外,恐酿成大祸!”
简言之,抓人可以,当由刑部大理寺派人。
没有真凭实据,锦衣卫和东厂胡乱抓人,随意株连,置国法明律于何地?
如有官官相护,锦衣卫可发驾帖。但在那之前,必须依律法办事。否则,还设立刑部大理寺做什么?
屠勋的意见十分中肯,的确是为天子考虑。
可惜,尚没说动天子,先被他人曲解,归入讽谏的直言,和骂厂卫的上疏捏在一处,奏于早朝。
听着言官一句句昏庸无道、纵容奸邪、祸起之兆,朱厚照仅有的一点耐心也被消耗殆尽。
杨侍读不在,天子犯熊,没人能想到“怀柔”。
统一的认知,天子不“悔悟”,上言必须更加强硬!
不让步的结果,朱厚照彻底爆发。李东阳都劝不住,直接上了廷杖,又将骂得最凶的数人下狱抄家。
要证据?
好,朕给你!
查抄出的银两摆到奉天殿,众人皆默,嘿然不语。
短短几日,天子同朝臣针锋相对,看似略胜一筹,实则两败俱伤。
天子恼怒,信不过朝中文武,更视内官近侍为心腹。
群臣几度对天子失望,只觉得天子年少,听信贱谗,重用厂卫,后患无穷。
矛盾愈演愈烈时,刘瑾终于逮住机会,趁张永谷大用至腾骧四卫查点人员名册,凑到朱厚照跟前,舌灿莲花,终于得了天子一个笑脸。
丘聚高凤翔看得皱眉,终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刘瑾在天子面前讨好,恨得牙痒。
十二月末,用了比预期多出一倍的时间,杨瓒一行终于抵达涿鹿县。
走下马车,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望着得到消息,赶来迎接的族人,杨瓒张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直到一名鬓发斑白的男子走出人群,哑着声音,道一声“四郎”。杨瓒忽感眼眶刺痛,回过神时,已跪倒在地。
“爹,四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