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寒暄,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于两人而言,却十足煎熬,像过了一个世纪。
退后半步,杨瓒抬起手,示意赵横将商人押到帐外,先在雪地里跪上片刻。只留万户和两名校尉,自袖中取出一枚石印,上刻“亦卜剌”,正是万户在城下所失。
“如本官没有料错,尔非出身别部,实是举部投靠?”
万户张张嘴,见杨瓒走到桌旁,石制印章靠近火烛,清晰映出章下纹路,终点了点头。
微眯双眼,杨瓒回身,停在万户跟前,话锋突转。
“本官先时所言,你可记得?”
先时所言?
万户猛地抬起头,瞳孔紧锁。
杨瓒递出石印,缓慢出声。语调平稳,像是裹着蜜糖的钩子,一下下抓在万户心上。
“丰美草场,千头牛羊,豪宅广厦,绫罗绸缎,醇酒美人……”
每说一个字,万户的呼吸便粗上一分。
到最后,脸膛赤红,眼中满是火热。
“如今,机会近在眼前。荣华富贵尽享,重立部落大旗,还是背负战败名声,回到草原流浪,全在一念之间。”
杨瓒俯身,笑容愈发亲切,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本官只问一次,最后一次,选哪个?”
万户咬紧牙关,脖子鼓起青筋,禁不住腮帮抖动。
“我……我选第一个!”
杨瓒起身,道:“仅口中承诺,无法取信本官。”
“你待如何?”
“很简单。”
杨瓒扬眉,扔出一柄匕首,双臂拢在身前,靠近万户耳旁,轻轻道出两句话。后者瞪大双眼,赤色的脸膛变得惨白。
“想得荣华富贵,总要付出代价。这个道理,阁下理当明白。”
万户不语,看着杨瓒,活似在看一个魔鬼。
“带下去。”
校尉按住万户肩膀,杨瓒微扬起下巴,笑道:“完成这两件事,才算递出投名状。本官自会上疏朝廷,许你官职。亦卜剌部可比照朵颜三卫,世代居于中原。于你,更可得朝廷封赏,食天子俸禄。”
万户垂下头,胳膊被松开,没有任何反抗。抓起匕首,深深看杨瓒一眼,离开军帐。
“佥宪,此人未必可信。恐趁机脱逃。”
“我知。”杨瓒走到帐边,扫一眼面皮青白的商人,吩咐道,“请李大夫来一趟,务必带上药箱。”
“是!”
校尉离去,商人被带进帐中。
少顷,李大夫行至,掀起帐帘,看到跪在地上的背影,白眉紧锁,表情骤现冰冷。
“李大夫。”杨瓒侧首,问道,“城头所用的药粉,可还有?”
“有。”李大夫放下药箱,认出地上即是叛国行商,恨不能举起药箱,砸他个脑袋开花。
“如制成千张麦饼,百桶羊汤,是否够用?”
“不够。但营中有药材,草民可立即配制。”
“甚好。”杨瓒点头,道,“无需致死,只需腹痛无力即可。”
李大夫点头,扫过地上商人,抓紧一只瓷瓶,当真想掰开嘴,一口灌下去。
肠穿肚烂,痛苦而死,还算便宜他!
猜到李大夫的心思,杨瓒没有阻拦,只轻言两句,换成慢性毒药,当场灌下。
“此毒可解。”杨瓒抛着瓷瓶,“如能办成一事,本官自会让你死得痛快些。”
如果杨瓒说放他走,商人根本不会相信。换成这个条件,明显更有“诚意”。
钱财尽去,亲族惨死,又服下毒药,报仇之意仍存,却是有心无力。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选择?
没有勇气自尽,只能答应对方条件。
商人垂着头,很快被拖走。
李大夫告辞离开,帐中重新恢复宁静。
正德二年,闰正月己亥
夜半时分,关押鞑靼的营帐忽起一阵骚动。
守卫查看,发现万户亦卜剌同别部额勒生出口角,一怒之下,竟当着数人将其杀死。
杀人匕首从何而来,无从终究。
别部额勒被扎三十多刀,脖子被扎出两个窟窿,死得不能再死,却是不争的事实。
杀人之后,亦卜剌暴起,抢夺守卫兵器,领八十人抢夺战马,冲破看守,一路“杀”出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