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刘柱史抵京,等着他的,必将是一场狂风骤雨。
临行前,刘庆立在城门下,面向杨瓒,郑重行礼。
杨瓒坑了他,却也帮了他。
因为杨瓒,他差点死无全尸。同因此人,他又活得一命。
如能撑过京中风雨,必当扶摇直上,官途坦荡。假如撑不过,即使粉身碎骨,也会青史留名。
在镇虏营时日,刘庆时常回忆早年。
赫然发现,为官数载,多数时间都在随波逐流。遇不平不忿,少有仗义执言。遇争权夺利,反屡次充当急先锋。
民怨不知,国艰不晓。
羞惭,愧疚,愤懑。
种种复杂情绪,一并涌上心头,终酿成一杯苦酒。
踩中陷阱,被杨瓒威胁,刘庆有恼怒,亦有愤恨。曾暗下决心,脱身之后,必要设法报复。
随时间过去,愤怒渐渐消散,独坐沉思,心底最真实的声音,到底无法忽略。
为官至今,这份上言最合本心。
一念通达,豁然开朗。
终将义无反顾。
北风中,青袍鼓起,长袖烈烈。
“下官告辞。”
刘庆拱手,长揖到地。其后踏板登车,再没有回头。
此去艰险,陷入洪流,坠入漩涡,或将案萤干死,碎首糜躯。然身为言官,当持身守正,谠言直声,不吐不茹,秉公任直。举不法,斥奸佞,为民请命,为国立言!
万死不悔,粉身不惜,碎骨无怨!
城门下,目送车队远去,杨瓒收回目光,不顾未愈的刀伤,深深行礼。
正德二年,三月丙午
刘瑾丘聚一行抵达京师。
刘庆未至都察院,亦未公开露面,坐在马车里,一路穿过北城,直往西厂。刘瑾丘聚交还腰牌,扫去风尘,换过一身圆领衫,直往乾清宫觐见。
东暖阁内,朱厚照无心翻阅奏疏,盯着御案上的两只木盒,愣愣的发呆。
木盒为双屿卫呈送,附有浙江布司左参议王守仁的一封奏疏。
捻起盒中黄灿灿的颗粒,朱厚照皱眉。
奏疏有言,此物得自欧罗巴走私船,海外之民以之果腹。
“食之糯,味甘。”
看到这几个字,朱厚照眉头皱得更深,明显气不顺。
写明味道好,分明已经吃过!
反反复复翻过三遍奏疏,愣是没找到做法。少年天子一边瞪眼,一边运气。
只说能吃,却没说怎么吃,算怎么回事?
必须掀桌!
第一百五十一章 雷霆也是君恩
刘瑾丘聚躬身走进暖阁,跪地行礼。
等候许久,未见叫起,两人心中开始打鼓。
莫非办差出了问题,天子不满意?
越想越是没底。
心中似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两人不敢抬头,只能小心侧首,用余光瞄向旁侧,拼命向张永高凤翔使眼色。
好歹给个提示。
高凤翔袖着手,微躬着身,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压根无心帮忙。张永记着交情,朝丘聚努努嘴,示意往御案上看。
御案?
丘聚登时冒出一头冷汗。
都说不敢摇头,哪里敢盯着御案。这是帮他还是害他?!
张永垂首。
那就没办法,继续跪着吧。
最后,到底是刘瑾胆大,迅速抬头扫过一眼。
两摞奏疏之间,枣红色的木盒打开,黄灿灿的颗粒冒尖。天子眼也不眨的盯着,似乎正在……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