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不知贵主所问,究竟是何人。”音调四平八稳,丝毫听不出这是阶下囚。李衿一声冷笑。“苗姬,我没空陪你耗下去,”她道“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否则…”“妾不知。”
女子依然固执,李衿眸中冷光幽幽,她盯着眼前的苗姬望了许久,终于抬起手,道:“杀!”手下的黑衣人闻声而动,顷刻间刀光剑影,血溅三尺,苗家上下几十口人,连同半大的婴孩,一个未曾放过!
正当一人高举起铁剑,要朝那已经奄奄一息的苗姬再刺最后一剑时,夜空里突然掠过一道白影,瞬间将重伤的苗姬救了去!影如闪电,众人来不及反应,待要追击时,忽听李衿一声呵斥:“待着别动!”
随后,她也运起功法,只扑那白影而去。两道白电,一前一后掠进竹林。“师父!”李衿喊道,迎面却是一柄寒光凛凛的飞刃!来势凶猛,直取要害!李衿在半空急转,身子一翻,才堪堪躲过这暗器。
气息稍乱,前面的白影倏然折返,一股刚猛的掌力直冲李衿的胸口。本能地抬手护胸,饶是尽力化去这力道,心口仍然一痛,李衿噗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子直挺挺砸在地上。
浑身都在疼,李衿勉强抬起头,只见一仙风道骨的白衣女子翩然落在她的身前。然而,如此气质卓然的女子,此刻眉宇间尽是不可遏制的怒气。
“啪!”一记耳光掴在李衿脸上,打得她眼冒金星。“混账!”凌慕华怒不可遏,大骂道:“我何曾教过你这般暴虐成性,滥杀无辜?”
“师父…”李衿嘴角涌出血沫,她艰难地挣扎起来,跪直在凌慕华面前“请师父回京。”“母亲她等了师父…”“你给我住口!”凌慕华赫然打断她,一双原本清澈淡然的眸,此刻破碎不堪,写满了无尽的痛楚。
曾经言笑晏晏,天真烂漫的商人之女,那个曾经活泼又泼辣的女孩,怎的就变成了这样?昔日的桃华少女,今日凌厉而幽沉的女帝,生杀予夺,竟想出这般阴毒法子逼她出来。
凌慕华不知道该悲还是该恨,她看着跪在地上的李衿,只觉得眼泪正从心里滴出来。她放在心尖上的女孩,终究和朝堂之上阴狠的帝王重迭在了一起。凌慕华颓然后退,突然觉得很累“衿儿,你不该像她的…”李衿不语,却暗地咬紧了牙关。如果可能,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当然好。
可当年幼的她被王皇后的旧奴暗算,按在地上脱去衣衫,险些被一个粗鄙恶俗的乞丐插入时,她就已经死了!
接连去世的兄长,流放在外的三哥李显,遭到禁足的四哥,如履薄冰的太平和旦弟,还有明争暗抢的武氏诸王…她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以及,她最在意的沉姐姐!她要是弱了,怎还能让她在自己身边?“她与司马家的的婚期迟早要履行的,你若想要,就自己去抢。”母亲的话犹在耳畔,李衿银牙暗咬她双臂交迭,一低头,又求道:“师父,请回京。”
“呵…”凌慕华凄然一笑“玄机阁原不为朝廷所用,可是现在,竟然已经与朝廷的鹰犬无异。”都是她的错,错在那无法控制的情欲,错在她念念不忘的,是当今的女帝!“我早该断了这情的…”
突然又望向李衿,凌慕华蹲下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衿儿,跟我离开!”语气里有深深地乞求,李衿却没有办法答应。
“师父,”她缓缓道“真的不明白吗?”“从师父跟母亲重返入宫,从师父对中宫皇后还抱有非分之想,从师父把玄机阁交与我开始…就再也跳不出这争夺的漩涡了。”
字字诛心,此刻天际突然一道闪电划过,照亮的刹那,凌慕华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手终于无力地松开。她枉活百年,卜挂算尽他人之命格,却望不清,也解不了自己的情劫。
大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凌慕华缓缓从地上站起来,魂魄都仿佛苍老了。“回去告诉你母亲,我与她,此生再不相见!”***“原来那晚,长姐是去寻凌慕华仙师?”
“是啊,”李衿道“母亲收到密报,说仙师藏在巴州一户苗姓人家中,兼之薛怀义所说秘药,让我去一趟。”李旦恍然大悟“这样啊。”
凌慕华在宫内是很特别的人,因为让李衿“死而复生”一直被尊称为仙师,坊间甚至有传闻她是九天王母下凡。
高宗许她自由出入宫内,凌慕华也从来是行事低调,不引旁人注意,免得引火烧身。缥缈谪仙,但只有李衿知道,贵为皇后的母亲与父亲渐走渐远时,是谁安慰了她。
为仙师而建的隐秘道观里,皇后婀娜妩媚,玉体横陈,又是与谁在尽享鱼水之欢。李衿嗯了一声,却没有告诉李旦,其实当日,母亲的命令是:无论何种手段,逼凌慕华回来,若苗家人胆敢不从,杀之。
手段用了,以苗家上下性命为赌注,确实让藏身江湖许久的凌慕华露了面。可最终没能让她回来。李衿只带回一块碎成两瓣的玉佩,一个小篆的“嬴”字从中间碎开。
那一晚,武皇枯坐书房,彻夜灯火未息,至天亮也未眠。那一晚,也是李衿继高宗驾崩后,又一次见她的母亲,为一个人黯然神伤。此后,女皇身边男宠不断,直到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入宫,独占隆宠。
莲花似六郎,有宫人奉承,说二位郎君似不染凡尘的谪仙。而李衿,在他们涂脂抹粉,着袍扮仙的惺惺作态里,看到了凌慕华的影子。
也是从那时起,江湖盛名的玄机娘子凌慕华销声匿迹,李衿作为新任阁主,彻底接管玄机阁。江湖朝堂尽在掌握,李衿羽翼渐丰,辅佐四皇子李樘登基为帝,又在一年后,顺利摄政掌权。
李衿只告诉李旦他该知道的,而李旦也果真不多想,只也唏嘘感慨,原来幼时常见的那位清风秀骨的仙师,是母亲的旧人。
苗家拒不交人,也未曾贡上药方,故而被灭门也是意料之中。李旦叹了口气,不过顾念田复生的才华,还是决定斗胆跟李衿求情。“长姐…”话刚出口,突然听到门外有人报:“殿下,沉娘子带着凤佩去了天牢,这可是…殿下的授意?”
啊,这一波算是解释了长公主如何拥有高强的武功和江湖势力了。要是有小可爱感兴趣,可以猜猜凌慕华“赢”字的玉佩,是谁的后代,又为啥能活百年。番外:如意娘(h)“公主殿下,快,快跑!”
前路是无尽的荆棘,嬴阴嫚衣衫破烂,手臂和洁白的脸庞都被横生的枝丫刮出道道血痕。可她只能不停地跑,侍女小兰在前奋力的拉拽着她,另一只手尽管鲜血淋漓,却还在挥舞着,用尽全力将那些荆棘劈开。
“快追!”“丞相说了,格杀勿论!”身后渐渐有呼喊追击的声音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如催命的无常鬼,正在疾速地逼近。
脚步却如灌铅一般撑住,嬴阴嫚额头流出血来,暗红的鲜艳几乎要盖住她的视野。实在…太累了。突然一个趔趄,身子再控制不住地往前扑,连带坠着前头的小兰,一起倒在松软的泥土上。
“公主!”浑身是伤的小兰灰头土脸,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抱起嬴阴嫚,拼命地唤她。“殿下!”脸上似有温热的泪水打落,嬴阴嫚眼神空洞,干涩发白的嘴唇艰难地蠕动。她真的好累…哥哥们都死了,被手足兄弟屠戮殆尽。而她,也快死了。隐约里,听到了小兰嘶哑的哭声。嬴阴嫚很想告诉她,快跑…可是眼皮已经沉重的直往下坠。
吾命如草芥,哪管曾是人上人。模模糊糊想起了最疼爱自己的父王,那位挥军一统六国的帝王。若他在天有灵,可会为自己,为他的惨遭屠戮的公子和公主们感到愤怒和悲伤。
终究是不可知的…嘴唇似乎尝到了湿润的甘甜,是雨水?嬴阴嫚眼神涣散,只感觉自己嘴中好像被塞进了什么。
“殿下,活下去…”猝然自一片浓重的黑暗里惊醒,凌慕华险些从树上一头栽下去!她忙提气稳住身形,这才在枝丫上坐住。额头渗了汗珠,凌慕华脸色略微发白,不得不暗念起清心诀,驱散这可怖的梦魇。林间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一派宁静祥和。凌慕华长长舒了口气,她抬袖擦了一把额,方才觉得堪堪回过神来。
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胡亥矫诏诱杀扶苏,对诸公子和公主大肆屠杀,牵连何止百人,整个咸阳都弥漫了一个血腥味。十位公主皆遭肢解,嬴阴嫚因为暗中联系忠臣遇加反抗,败露后更惨遭追杀。
那日走投无路,若不是侍女小兰喂她吃下那颗原本被嬴政赏赐给的长生药,又换了她的衣服,取了她的令牌,在荆棘丛中撞毁面容替她而死,那自己无论如何也活不下来。凌慕华觉得很闷。当日父王赏赐的丹药,她以为长生全是妄言,未曾服用,谁知最后竟靠着它活了下来。
试药的人都死了,甚至包括父王,唯有自己,万中无一,死而后生。其后的事情就变成宿命般的巧合,自己被那神秘诡谲的鬼谷子救起,从此潜心修研,得窥天道。
思绪幽幽不知飘出多远,却突然被一声稚嫩的娇喝给扯了回来。“我不给!你们滚开!”凌慕华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身着桃色衫裙的小姑娘抱着一捆柴木,正呵斥两个郎君。
她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那两个郎君年岁应该大他不少,俱是一脸鄙夷和戏弄之色。明显是在欺负这个小娘子,凌慕华见她泼辣地指着两人怒骂,竟也倔强地不肯示弱。
心中生出几分怜意,凌慕华又看了一阵,见那两个郎君粗暴推倒小娘子要打,索性折了几片叶子,运气于指,以叶为镖,直射而去。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惨叫,四下一看无人,随即以为撞了鬼,爬起来跌跌撞撞跑了。凌慕华心里暗笑,末了也不现身,双手在脑后一迭,依旧靠着树干小憩。然而没有多久,猛听树下有人道:“你是谁?”
凌慕华略感惊讶,一低头,看见个粉雕玉琢,却灰头土脸,衣服撕了口子的小娘子。***沉香幽雅,淡淡的木香令人陶醉。凌慕华再一次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