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急的。”马小宝说“你怕见人是不是?那就不让你见,只在车子里陪我们,行了吧?”
刘林峰没办法。也由不得他。两个打手不走,他就没有真正的自由。第五天一早,马小宝就大着嗓门,叫大家起床。刚吃了早饭,就来了一辆昌河小面包车。四个男人都上了车,只留下那个女子看家。
马小宝不敢把自己的轿车开过去,以防不测。刘林峰坐在车的最后排,看着坐在驾驶员旁边,指手划脚的马小宝,气呼呼地想,这混蛋,为了这事,化了多少代价啊?租房租车,雇请打手,还要吃住开销。
最后都算到我头上,妈的,怎么会有这种事?这一系列行动的根源是什么?刘林峰也喜欢思考问题。在路上,他听马小宝用手机,给那人打电话,暗语般说:“我们已经出来了。他?也来了。
你一定要让他来,我就叫他来。这,我有办法。对对,我不说,我知道,你放心好了。钱,你可要准备好,什么?这不是开玩笑的。我们开车过来,几百公里路呢。”
刘林峰听着,越发感到可疑。这个买房人到底是谁?他一下子能拿出四万元钱?还让他保密?他越来越不解。我的这个手机号码,只有我哥和亚芳她弟知道,没有第三个人晓得。
是不是小舅子说出去的?是不是哪个债主要我的房子?他一一过滤着,觉得都不大可能,谁拿得出这么多钱啊?昌河车过了江,就沿一条大路一直开,开了两个多小时,才开进他的老家。
三年多没回来,刘林峰觉得老家的变化真大。原来的柏油马路,变成了宽阔平坦的水泥路。路的两边新崛起了一些漂亮的楼房和现代化工厂。到了县汽车站,马小宝让车子往北开,开了半个多小时,再让司机往西上桥,过桥是一条乡间的石子路。开了一会儿,马小宝就叫起来:“停下。”
车子停在马路边,马小宝开门出去,走进了路边的锁厂。刘林峰心里一沉:是陶新福?透过车窗,他往外看去。村里新增了不少楼房。这是哪一家?砌得那么漂亮,哦,是王益兵家。有些人家,都变得认不出来了。
他看到了自己的两间房子,门上挂着锁,灰不溜秋地蹲在锁厂的东边。这房子原来在埭上,也是属于中上等的,砌的时候很风光。现在却不同了,在村里一群楼房的对比下,显得那样低矮弱小,十分可怜。
一会儿,马小宝从厂里出来,让车子拐上机耕路往北开,开到一条埭路,马小宝回头问他:“陶新福家在哪?”刘林峰心一沉:“找他干吗?”马小宝不吱声。
刘林峰紧张地想,真的是他?往西指指:“喏,那幢最高的楼房就是。”车子开到陶新福宅后的埭路上,马小宝让车停了。回头对他们说:“你们坐着,我先进去。”说着,就开了车门,出去了。
等了一个多小时,马小宝才从陶新福的楼房里出来,一脸的不高兴:“妈的,什么鸟厂长,说话不算话,气死我了。”然后拉开车门,把头伸进来,对刘林峰说:“出来吧,他要见你。”
刘林峰一惊:“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不能见他。”马小宝就坐到副驾驶座上,回头瞧着他说:“告诉你吧,这房子,就是他要的。”真是他!刘林峰瞪大了眼睛。
尽管他已经怀疑他了,但真的得到证实,他还是惊讶不已。“我知道你身上没钱,打死你也没用,就到你老家来看看,看没有值钱的东西?”
马小宝终于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前天,我按照你身份证上的地址,从苏南开车找过来。我一路开,一路问,才找到了你的家。但有人说,你已经三四年没回来了,谁也不知道你在哪里。
我就问到了你大哥家,你大哥和你娘都说,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说你家里很穷,都被骗子和强人骗榨光了。”刘林峰象见了鬼一样,看着马小宝。
“我不相信,就走进了你家旁边的锁厂,一问,正好问在陶新福手里。”马小宝得意洋洋地说“他听了我的话,很感兴趣,眼睛亮亮地看着我,想说什么,却又不说了。我赶紧将你的欠条,拿出来给他看。他看后,撸了撸下巴,还是不说话。我说:陶厂长,他们家有没有有钱一点的亲戚?陶新福摇摇头:没有。
不过,办法倒是有一个。我问:什么办法?“他沉思了一会,抬头看着我说:刘林峰不是还有两间瓦房吗?我说:对,就在你们厂的隔壁。可我要这房子干什么?这么远,我派不上用场。
陶新福小眼睛贼亮:你只要跟刘林峰订好房屋转让协议,包括宅地基,我可以帮你卖掉它。但价格,不能超过四万元。我听到这个话,甭提有多高兴了。”
马小宝气呼呼地说:“可现在,我按照他的意思,都搞好了,他又反悔了。说这房子最多只值三万,卖就卖,不卖就算。你看看,这不是开玩笑吗?”
刘林峰听着,胸脯象海浪一样起伏起来。妈的,这房子真被他买下,我就永远别想赎回来了。
他气得大喊:“马小宝,千万不能卖给他!”马小宝不顾他,只看两个打手的脸色。这房子现在是他的,而他又惧怕打手。他现在被陶新福弄得上不上,下不下,尴尬极了。不卖,拿不到现钱。
卖,损失又太大。英俊打手脸色阴郁,凶狠地说:“卖。三万就三万,我们拿九千算了,烦死了。”
马小宝脸色紫黑,手颤抖起来:“真卖的话,去掉房租车租,这几天的吃住开销,我要亏钱。可不卖,这两个打手的好处费怎么办?马小宝长叹一声,呆住了。总不能问严总要吧?
刘林峰不写那张一百万的欠条,严总是不会支付一万元打手费的。他本来想,先要到这四万元钱,一万给打手,自己要回两万的成本,还赚一万。
然后再把刘林峰弄回去,逼他写一百万的欠条。写了,打手的一万元钱,就让严总出,这样,他就可以赚到两万元钱。“快去卖!
“横肉打手催促起来。马小宝无奈,下了车。刘林峰不肯下来,被横肉打手拉下车,与英俊打手夹持着,跟马小宝向陶新福家走去。
走进陶新福宽畅明亮的楼房,刘林峰发现这幢原来就在村里数一数二的楼房,新吊了天面,还做了半人高的护墙板,地上贴了抛光砖,比以前又洋派多了。
他家的场院上,停了两辆摩托车,马小军和石兵也在。肯定是陶新福请他们过来,看他好看的。陶新福见他们走进去,马上从沙发里站起来,夸张地笑着说:“唷,是刘老板,来来,坐,坐,多年不见啦。”
刘林峰乌着辣的脸,在沙发一角坐下,不敢抬起头来。大家坐定后,陶新福盯着刘林峰说:“刘老板,在苏南发了财,也不要忘了我们这些苏北的乡亲啊。”刘林峰的头,一直低到了胸口上。
他一是羞愧,二是怕他们看到他被打肿的脸。屋子里的气氛,不太和谐。陶新福脸色红润,中等身材,剃着小平头,穿着一身灰色的中山装。
他小眼睛亮亮的,狡黠地眨着,看看马小军和石兵,又看看马小宝和两个打手,最后把目光落在他脸上:“刘老板,你长胖了嘛?”刘林峰的头垂得更低了,身子也在颤抖。
陶新福嘴角起皱,微笑着说:“听说你在上海发了财,家里的土房子不要了。我就想跟你见个面,请求你把它卖给我,我们的厂子正好要扩建,缺地皮。”
马小军和石兵都掩住嘴,才没有笑出声来。陶新福在刘林峰面前反剪着手,走来走去说:“刘老板,怎么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啊?不肯卖,你就说一声。我陶新福以前没有强迫你,现在还是不会强迫你。”
陶新福忽地停住,面对他,叉腿站着,提着嘴角,一字一顿地说:“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说的话?啊?哈哈哈…”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脸上的肌肉一抖一抖的,得意极了。
笑完,他脸一收,一本正经地说:“刘林峰,刚才,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不过,我倒是好心地提醒你,你这脾气和性格,其实就是你的祸根。”
忍无可忍的刘林峰,猛地抬起头,瞪着他,反唇相讥:“哼,是吗?”他抬手指指自己的肿脸说“我被打成这样,难道也是…”陶新福连忙改口说:“算了,不说了。呃,你这房子,我也不要了。”
说着掉头冲马小宝说:“你们走吧,他这房子,我不要了。”马小宝哪肯走?拉着脸说:“陶厂长,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这房子现在是我的,我卖,三万就三万。”
陶新福转身看着他,突然一挥手说:“最多两万六,你卖不卖?卖,我们就签协议,但刘林峰也要在协议上签字,还要在三天之内,把屋子里的东西,全部搬空…”
“做梦!”刘林峰突然站起来,冲他怒吼一声。吼完,他趁打手不注意,猛地扑出后门,冲进陶新福家的菜田,忍着脚趾上的肿痛,一瘸一拐地往埭路上狂奔。两个打手愣了一下,拔腿就追,边追边从身上抽出尖刀,大喊:“你给我站住!”
举刀向他扑来,距离越来越近。“救命啊…”刘林峰从田野里跳上埭路,拼命向东奔逃。边逃边喊“快来救救我…救命啊…”村民们闻声,纷纷从家里跑出来,看着埭路上的追杀情景,呆了。不知谁喊了一声:“这不是刘林峰吗?快去帮他!”乡亲们纷纷回屋,拿了不同的农具追出来。
有拿钉耙的,有拿菜刀的,有拿棍棒的,喊叫着:“谁敢行凶作恶?就打死他…”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奔过来。埭路上,人越来越多,喊声也越来越响。
两个打手见势不妙,收脚停住。然后迅速掉头往回跑,跑到马小宝身边,一把将他逮住,往昌河车里塞:“快回去,我们的钱你给,不给,小心你的脑袋!”说着就将刀对准了他。马小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懵了,僵硬着身子不肯上车。他回头,冲站在田野里看热闹的陶新福喊:“陶厂长,两万六,我也卖。”
陶新福撸着下巴,看戏似地看着他们说:“刘林峰不签字,没用,我不要了。”“快开车!”两个打手把马小宝推进车,冲司机喊。
车子就掉头往西,扬起一股烟雾似的尘土,开走了。“滚!”村民们挥舞着手里的农具喊“再来,就砸烂你的车子。”
然后围住刘林峰问这问那。山郎皱着眉头说:“啧啧,刘林峰,你这脸,咋这样肿啊?谁打的?”文狗说:“不要再出去啦,回来干吧,现在种田,也不象以前了。
去年,我家收入一万多元钱呢,今年还要多。”灵宝说:“他们再来,我们有这么多人,你怕啥?”刘林峰听着,心里热乎乎的,眼睛模糊了。
他感动地站在那里,伸手抹着眼角,讷讷地说:“可我,还有这么多债,没还清哪。”有人劝他:“人不死,债不赖,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