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开口陪罪,谁知指尖火烫,一道炙热沿着手臂疾传上来,眨眼已至胸口,闷哼一声,脑瓜里便如打翻了浆糊罐般一塌糊涂,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两名少女见他拈着枫叶的那只手倏地赤红,转瞬连脸上脖颈都胀得殷红如血,不禁神色大变,白衫少女道:“枫叶上有毒!”绿衫少女手里已多了一对晶莹剔透的透骨刺,抬头朝上望去,怒喝道:“什么人?滚出来!”
但见枫叶随风摇拽,哪里有什么人。宝玉便如发高烧般,只觉通体火烫,脑袋中昏昏沉沉的,—个坚持不住,在厢内颓然倒下。白湘芳见其情状,心中惊疑不定:“难这是那令人闻之色变的炙血炎?这荣国公子的小命不保了!”
已听外面那白衫少女沉声道:“兜兜,是药尊的炙血炎,小心那些枫叶!”绿衫少女双手挥舞,将数片从中空飘落的枫叶穿串在透骨剌卜,策骑护在白衫少女的身前,满面惶急道:“小姐,这儿危险,我们快去跟焦老爷子他们会合。”
白衫少女点了下头,道:“走吧。”提缰往前奔去,回首又望了周身赤红的宝玉一眼,不禁暗自惊骇,心想方才若非这轻薄公子伸手去拿枫叶,自已什么时候用手一拂,便立时着了道儿。
白湘芳见她们远去,也催促车夫快走,只盼快快离开这险地。车夫没看到厢内宝玉的可怖情形,浑然不知眼前凶险,直到看不见两女,这才依依不舍的重新赶路,心想:“刚才定是遇着仙子了,世上哪有女人能长得这么好看。”
车内的白湘芳手足无措地望着宝玉,丝毫不敢碰他,思道:“药尊用毒,可列当世三甲之内,炙血炎更是他最厉害的毒药之一,中后全身鲜血如沸,若非其亲手救治,必在一时三刻内烧干而亡,谁也没办法破解。”
心中一阵黯然疚歉:“这小子屡次救了我,而今我却无法救他,唉…谁叫他色迷心窍,要去碰那女孩子。”
细细回想刚才情形,却理不出中点头绪。她正沉思,忽听宝玉一声呻吟,不禁吓了一跳,心想中了炙血炎,绝无侥幸之理,把眼望去,见其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又哼道:“好热好热呀!”这时适逢车子转向,阳光从视窗射进来,照到他的脸上,那赤红之色竟似淡了许多。白湘芳十分诧异,心道:“莫非他中的毒并非炙血炎?”
但始终不敢去碰触宝玉的身体,发呆了一会,又去观察他的脸颈,见那赤红之色几乎消褪不见,忙轻唤道:“宝玉,你觉得怎样了?”但听宝玉道:“不知怎么了,身上好热,噫…我怎么躺着呢?”
挣扎着坐了起来,胸口与背心处的衣衫已被汗水浸得湿透。白湘芳心中欢喜,道:“你真没事么?”宝玉摸摸自己的脖子,道:“还是好热,口也渴得很,莫非我病了么?”
这色人身上才好受了一些,立即挂念起刚才的白衫少女,问道:“那…那两个姑娘走了么?”白湘芳瞪了他一眼,道:“还想着她们,你适才差点就被她们害死了。”
宝玉奇道:“她们要害我?”白湘芳道:“那也差不多,你轻薄无礼,若不是代替她们挨了暗算,谅她们也要给你好看。”
宝玉满面通红,这回倒不是又中了什么毒,有些狼狈道:“代她们挨了暗算?我刚失去知觉,便是着了暗算么?哎呀!有人要害她们是么?”
白湘芳点头道:“多半又是江湖中的恩怨纠葛,你…你又急什么?差点连小命都莫明其妙赔上了,还想多管闲事么?”
殊不知宝玉有个外号就叫做“无事忙”宝玉牵肠挂肚那个白衫少女,却不好意思再说。天下的美女,仿佛都是这色人的姐姐妹妹,有人要害她们,他岂能不着急。忽听车夫外边叫道:“客倌,紫檀堡到了,要在哪里停车?”
宝玉忙探头出去认路,指点行到薛蟠的院前,与白湘芳下了车,对门口的小厮道:“你们薛大爷在家么?”那小厮见他衣着光鲜,焉敢怠慢,答道:“不在哩。”
宝玉一阵踟蹰,那小厮已依稀记起他曾跟程日兴一起来过,忙道:“不敢请教公子尊姓大名?我们奶奶在家,待我进去禀报。”
宝玉虽觉有些不便,但总不成就这么干等着薛蟠来,于是说了姓名由他进去禀报。白湘芳问:“此间主人是你朋友么?可妥当的?”宝玉道:“是我表兄,最妥当不过的,姐姐尽管放心在这里歇息养伤。”
白湘芳望望四周,心忖:“这儿甚为偏僻,倒是个藏身之地,且离都中不远,过一段时间,或可再潜回去…”眼睛不由自主瞟了瞟宝玉腰间的那支圣莲令。
过不片刻,小厮回来,神色愈是恭敬,道:“我们奶奶有请。”领了宝玉与白湘芳进去,到了厅上,又有丫鬟端茶递水,坐了好一会,才见弄云娉娉娘娘进来,朝宝玉盈盈道了个万福,说:“什么风儿,一大早就把宝爷给吹来了?”
宝玉忙还礼,问起薛蟠,弄云道:“他呀,可不是天天都来的,即使要来,也是晚上才来。”
一边说,一边笑吟吟地瞧白湘芳。白湘芳只垂着头,瞧那女人的衣着打扮,又听了她说的话,立知不是什么良家闺秀,粉面微热,心忖:“定是宝玉那表兄在外边养的粉头,该死,竟把我藏到这种地方来。”
转念一想,又觉这样也好,倒不易被白莲教的人找着。宝玉没想薛蟠不在,白湘芳那些奇事总不能跟弄云实说,刚才在外边匆忙想了个藉口,道:“这姐姐是我一个朋友的夫人,最近身子不适,想到城外来散散心,托我帮忙找个地方,不知这儿能不能腾出间房子住些天?”
弄云笑道:“怎么不能呢,他不是也住在宝爷家里么,这地方想用多久就多久,宝爷无须客气。”
那个“他”自然指的是薛蟠了。宝玉连忙道谢,听弄云又道:“这紫檀堡虽是乡村野地,但风景甚好,想要散心,挑这地方就对了,宝爷请稍待,这里常备有干净的客房,我着人安排去。”
当即张罗下人去收拾房间,不一会便将白湘芳安顿下来。宝玉对白湘芳道:“姐姐安心在这里养伤,过几日我再来看姐姐。”白湘芳眼珠子一转,道:“你可一定要来哟,奴家身上的伤没全好呢,到时还要请你帮忙疗伤哩。”
宝玉连应:“一定一定。”辞出房来,见弄云竟在外边等着,忙上前说话,道:“叨扰嫂子啦,只住几日,待她身子好些就走。”
弄云笑吟吟道:“宝爷到底偷了谁家的娘子?却藏到这儿来啦。”宝玉慌忙道:“嫂子莫乱说,她是我朋友的夫人呀。”
云儿笑道:“人家的娘子想出来散心,还须你找地方么,哄谁呢!”宝玉胀红了脸,也觉自个的藉口经不住推敲,一时哑口无言。
弄云纤指轻轻一点他胸口,娇声道:“瞧你表面斯斯文文,骨子里呀,却也跟那人一样不老实的,唉…男人嘛,又有那个不贪花恋色的。”
宝玉见她似嗔非嗔妩媚非常,不由想起那夜的鬼混,心中砰砰乱跳,期期艾艾道:“这个…这个…容我已后再仔细告诉嫂子吧。”
云儿轻横了他一眼,道:“才懒得听你撒谎哩,昨日乡人来卖山里新采的野耳、野菇和竹笋,味道极鲜甜的,你中午就在这儿吃罢?”
宝玉见她眼中大有祈盼之色,差点就要答应,但觉薛蟠不在,终究不妥,便道:“下午还要上课,改日再来叨扰嫂子吧。”弄儿咬唇低低咕哝了一句,宝玉没听清楚,问道:“嫂子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