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娘站立起身,朝四方各施一福,道:“请在此的各位为奴家作个证!”说完就从桌上拎起一坛“玉井坊”喝了起来,灌没几口,便给呛了喉咙,只咳得目湿面赤花枝乱颠。
罗罗抢上抱住,又气又急道:“你还当真喝么!那厮怀恨在心,明摆着想要逼死你的,就是你真能喝下这两坛酒,他也未必会遵守诺言!”
黎文彦怒目相视,问旁边道:“这小贱人是谁?”有手下回答:“这婊子叫罗罗,原‘锦香院’的,如今也过了留仙楼。”燕娘冷笑道:“上有天下有地,头顶三尺还有神明,有人若是想说谎,便也由得他!”
用手一抹朱唇,抱起酒坛又灌了起来,罗袖滑褪,露出一双如雪如酥的粉臂来。旁观众客无人不知那“玉井坊”的性子极烈,便是男子,也绝无可能一气喝下两坛,何况一个娇滴滴的女人乎,心皆大感不忍,片刻之后,果见燕娘又呛了起来,剧咳中酒汁泼出,淋洒了一胸,娇颜艳得象是要滴出血来。
几个女孩都哭了起来,纷纷拥上抱住,泣呼道:“姐姐莫喝了,让我们回去就是,花自在也未必整得死我们!”
“我来喝!我来喝!我替姐姐喝!”“姐姐不能再喝了,再喝可就醉死了!”却见燕娘摇了摇头,边咳边喘道:“你…你们莫阻我,我能…能喝下去!我一…一定会喝…喝下去的!喝完你…你们就…就没事了…我们都…都会好起来的…”
旁观众客无不为这美娇娘暗暗心疼,但见点花楼的人手持利刃棍棒,个个凶神恶煞一般,更有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俞逸立在那里,哪个又敢站出来为她出头。
宝玉也是又惊又怒,这才记起罗罗先前所求之事,赶忙从人群里向楼梯口挤去,想去把冯紫英搬来做救兵。黎文彦因为形貌不堪,自幼便极其自卑,当日遭燕如意冷拒,心中一直记恨。
此刻见她苦不堪言,心中大感快活,口中犹道:“我说过可以代替了吗?谁也不许帮她喝!倘若再漏丁点出来,便得重喝两坛才算!”
罗罗心中早就愤怒难抑,闻言终于豁了出去,破口痛骂道:“黎文彦,你不是人!你个王八蛋!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赶着了胎,却生得这副三寸丁的窝囊样,莫说燕姐姐瞧不入眼,纵是你爹都后悔生你!你娘都不愿奶你!”
她乃青楼姐儿,骂起人来自是无比的阴损难听。不巧黎文彦正是孤儿,给她乱骂中砸着痛处,面色一变,大怒道:“小贱人,找死啊!”两步就跨到了罗罗跟前,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她那张吹弹得破的俏脸上,将之抽了个趔趄。众女齐声惊呼,甜儿赶忙去扶,朝黎文彦怒道:“大坏蛋!你从来就不是好人!”
这时宝玉已挤到了楼梯口,闻声急忙回头,见罗罗跌坐地上,嘴角溢血,半边粉靥已高高地肿了起来,周身热血顿往上涌,刹那间浑忘了一切,怒喝道:“住手!”
胸口真气倏注,人已腾空而起,竟从众人顶上掠过,眨眼就到了黎文彦的跟前。黎文彦吓了一跳,定睛瞧去,见是个模样俊雅的华服公子,并不识得,他正于火头之上,喝道:“滚开!”
未及细想抬手就要把对方叉开。宝玉怒不可遏,右臂全力挥出,竟如奔雷闪电,一拳正中黎文彦的鼻梁。
黎文彦登往后跌去,摔了个四脚朝天,面上已如开花般鲜血迸涌。他那几名手下齐吃一惊,纷纷怒喝着挥舞兵刃猛扑过来。
宝玉怒火满怀,脚下东奔西突,两拳发狠乱打,居然连连击中敌人,原来他已打通了任督二脉,又与胸前的通灵宝玉融为一体,真气随念灌注,出手自是疾迅非常。
而黎文彦同一众手下皆非高手,当然抵挡不住。过不片刻,便再无人靠近,宝玉立定一望,但见黎文彦和几名手下全都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心中不禁愕然,再瞧瞧自己身上,却是毫发无损。
众客尚未瞧清,便见点花楼的人尽数扑地,无不惊奇万分。燕娘、罗罗及甜儿等一众美人更是惊喜交集,双双妙目皆聚在他身上。黎文彦捂鼻爬坐起来,只道又是燕如意请来的帮手,闷哼道:“阁下是谁?报上名号。”
谁知宝玉却怒道:“你这厮,竟打女人!难道就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么?可恨可恨!委实可恨!”越想越生气,过去又是一拳。
旁观众人均想:“此人定是那些姐儿的相好,为她们出头来了。”黎文彦大惊,见他拳头袭来,急忙举臂格挡,面门蓦地剧痛,却是再吃了一拳,力道胜似万钧,震得脑瓜都晕了,霎又仰面倒下。
“黑风郎君”俞逸一直冷眼旁观,这时方道:“好快的拳,我们亦来玩玩吧。”宝玉听见俞逸说话,蓦地想起适才所见情形,此刻怒意已缓,心中顿时怯了,眼睛再接着他那冰冷如刀的目光,差点就想转身逃走。
俞逸缓步逼近,嘴角挂着一丝残忍的微笑,慢声道:“你也许是我入都以来遇见的第一个真正对手,千万莫令我失望啊。”
宝玉退了两步,身子微微发抖,气势跟对方一比,简直判若云泥。众女见宝玉一上来就放倒黎文彦七、八人,皆暗暗生出一丝希望,但此刻见他也明显怕那“黑风郎君”心里又慢慢沉了下去。俞逸道:“来了。”
两肩未动,一脚已无声无息地从袍底踢出,疾如鬼魅。宝玉赶忙躲闪,堪堪避过,模样十分狼狈。俞逸心中却是一凛:“这小子诈的,想令我轻敌!”
又一脚电般劈出,仍然落空,听得一声裂响,横倒地上的一张桌子从中破开,便如纸糊一般。旁观众人无不瞧得心惊脉跳,个个思道:“倘若给他踢着一下,那还了得!”
宝玉面青面绿,虽没见对方继续追击,却仍慌慌张张地往后连退数步,忽听后边有人悄声道:“小心啊。”
回头一瞧,原来已退到了罗罗与甜儿的跟前,差点就踩到她们脚上,出声的正是那个甜儿,脸上不禁一热,心里不住叫苦:“今晚真是要命,她们都在瞧着哩,我可怎好意思撒下就逃?”
罗罗压低声音道:“那人很厉害,你别跟他打,快想法子逃走,去请冯公子来,这是今晚最后的希望了。”俞逸腿已归位,仿佛不曾动过,嘴角依然挂笑,神情却见凝重,点头道:“身法也不错,都中果然藏龙卧虎。很好,再来!”
来字一出,人已拔地而起,两腿凌空交替踢出,竟隐隐夹带着风雷之声,威势十分惊人。宝玉正听罗罗说话,闪避已是不及,慌忙举臂格挡,乱舞一气竟没触着对方丝毫,蓦地胸口剧震,刹那间整个人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同时喉中一热,大口鲜血猛喷了出来,在空中带出一抹触目惊心的殷赤轨迹。
***深夜,织霞宫。寝殿内青烟细细甜香缕缕,静谧得有些出奇。世荣幽灵般忽尔悄现,步至绣了鸾凤的床榻前,扬手掀起珠帘帐,轻声道:“附近的宫女太监都已给我点了穴道,你可开始施法了。”牙床上有一坐一卧两个女人。
躺着之人迷糊昏睡,容颜冶艳体态丰腴,正是当今最得皇帝宠爱的淑惠妃吴媛媛,而坐着的赫然是碧眼魔姬凤凰儿,她手捂贵妃的天灵,凝神道:“今晚这段甚为紧要,头尾约需两个时辰。”世荣道:“没问题,我会一直守在旁边的。”
碧眼魔姬微一颔首,忽用双手扣住贵妃两边的太阳穴,然后缓缓俯下头去,用前额抵住了贵妃的额顶,姿态煞为怪异。吴媛媛的花容顿有些扭曲起来,瞑目咬牙,如中魔魇。世荣放下珠帘帐,缓步行开,又于织霞宫内仔细巡查了一遍,出到外殿,在中门旁侧的花丛里静静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