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受罪的是你，你自个儿拿主意吧。」纪祢摇摇头别开脸。
对于这事纪祢实在没个底，顾之阔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可是要他们纪家吞下这个耻辱他做不了主，更何况做出以死示清白这个决定的是他的亡父，亡父仍未下葬，他实在无法违背父亲的意思。
一听这话顾之阔立刻卯足了劲劝服纪繁，说什么昔日太史公司马迁忍辱负重身受宫刑才写出史记，就怕纪繁把自身名节看得比苍生更重，他并且极力保证会将此事宣扬出去，不会让纪家白白受累。
纪繁面无表情静静听着，却又像什么都没听进去一样呆呆望着顾之阔，直到顾之阔说得口干舌燥消停下来，他方轻声回答：
「顾伯伯，此事关乎我纪家名节非我一人之事，请容我明晨再做决定。」纪繁尽可能有礼做出答复，连日来各种事情带来的冲击消磨去他大半力气，他实在没法在当下做出决定。
这个答复显然不能让性子急的顾之阔满意，他又叨叨絮絮说了一长串，见纪繁仍不点头气得吹胡子瞪眼，只好答应明晨再来纪府一趟。
临走前，顾之阔还不放弃，朝着纪家父子俩正声道：
「要一事无成为清白死去，或是为天下苍生忍辱求生，都是念过圣贤书的人孰是孰非你们还不明白吗？」
说罢，顾之阔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去。
顾之阔离去后纪繁一个人回到房中，揉抓着三尺白绫脑子一片混乱。
他并不害怕死亡，只是心里总有个声音反反复复说着为昏君而死不值得，可是为了什么死才值得他也说不上来，祖父说得没错他得为维系士大夫清白名节而死，可是……一事无成为清白死去，或为天下苍生忍辱求生，何者对何者错他答不出。
可是在纪家寻死是一回事，真进了宫便得事事依从皇上，否则祸及家人他怎担待得起，那夜的事得再来一回他受得了吗？
他晓得此事无法向任何人商量，祖父生前曾说过他爹软懦，叔父又短视，若将来他离世纪家无主他可自行决定任何事。
可是纪繁万万没想到祖父离世后，他必需决定的第一件事，竟是推翻祖父遗命，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或者，他深知他想选的路不是家族认可的道路。
天亮了，他放下白绫，走向千夫所指的道路。
天亮后，顾之阔依言再访纪府，这一回纪繁没让他失望。
宫里来人的时候，纪繁一身缟素丧服怀里揣着那本改变他一生的奏折，来接人的内侍怎么也不肯让他穿着丧服入宫，逼得他除下孝服换了一身淡蓝袍子才起轿进宫。
坐在轿子里摇摇晃晃的时间一长，纪繁不由得有些心慌，他的决定并未得到纪家人支持，见他换下丧服叔父破口大骂外差点要冲上来给他两耳光，连昨晚要他自己决定的爹都摇头叹息，只有娘安下心来偷偷的笑了。
他不由得想，如果皇上不肯看这份奏折会如何？如果顾伯伯食言未维护纪家名声他又该如何是好？违背长辈的意思进宫来，他究竟会有什么下场？
众人皆以为皇上喜他貌美，才会说出三日后宣他入宫的话，可是他自个儿知晓，皇上再宣他不过是恼怒他不肯顺从还以死相胁，所以在临幸后要他回去以死明志。
这么一来，皇上愿意看这本奏折吗？
尽管忧虑，他却没有下轿逃跑的权力，只能满怀不安被送入皇城之中。
与前两回不同，这回皇上接见他的地方在后宫一处别宫，他先被带进一旁偏殿沐浴梳洗，换上件天青色没有绣花的素净袍子，才被带去觐见皇上。
进殿时，皇上正歪坐在榻上听一名老内侍说书享乐，见他进来略有几分诧异的略微坐起身，而后笑着要他免礼直接坐上榻来。
他到底年轻沉不住气，无视皇上要他近前坐到榻上的命令，径自拿出奏折跪在皇上面前，双手高举过头呈上多人连署的奏折。
「放着吧，朕今日不想理政。」皇上淡淡地发了话。
「请皇上以社稷为重。」
「放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