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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犯青花_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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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比一切都具体而真实,让人连梦都做不成。

刑警李望向值班人员介绍:“这位是死者的妻子裴玉衡。”

死者?玉衡醒了。

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无论男女,从来都只有一个名字:死者。

玉衡看到“死者”:冰冷,僵直,青白,赤裸,头颅被打开又简单缝合,胸部以下盖着一层塑料布,隐隐可以看到胸腔和腹部的脏器都被掏空了,当然同样被掏空的还有思想和灵魂,徒留下一具躯壳,像一棵白菜多过一个人。

裴玉衡站住,没有哭,没有惊叫,好像自己的脑子也被掏空了。她不是没有见过丈夫的裸体,但是这般相见,却完全不能接受。

解剖室里的气温很低,像一个巨大的冰柜,玉衡被冻住了,不能动,不能说话,甚至不能呼吸。

身后传来警察李望的催促声,也是恍惚而遥远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感情,仿佛人情味也被冻住了:“看清楚,这是你的丈夫楚雄吗?”

“是他。”玉衡上前一步,握住塑料布一角,却终究没有勇气揭开。

不只是因为怕,还因为李望在旁边。

她知道,当她不在场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看过丈夫的裸体,解剖、分析、议论、指手划脚,但那是她不在的时候,现在她来了,她要保护他,保护她的丈夫再也不要忍受别人的审视和切割。

躺在解剖床上的尸体有些陌生,但的的确确是她亲爱的丈夫。她回头问李望:“我可以给他穿上衣裳吗?”

“尸检结果还没有出来,所以尸体还不能交给家属处理。”

玉衡的眼泪滑落下来,她想,楚雄那么爱面子的人,总是衣冠楚楚一尘不染,连睡衣都要熨过才肯穿的人,现在竟这样子曝露人前,他该有多尴尬啊。可是,她竟然保护不了他。

李望再次冰冷地提示:“看清楚了吗?看清楚了就在这里签个字。”

玉衡点点头,到底没有勇气揭开那层塑料布,却脱下自己的风衣,轻轻盖在塑料外面,那么轻那么温柔,仿佛怕弄疼了他。是的,他赤裸地躺在那里,脑壳被撬开了,胸腹也被掏空了,他该有多疼啊。

她自己也很疼,那只踏在心头的巨人之脚用力地碾了又碾,让她疼得透不过气来,举轻若重,每一次抬手甚至每一声呼吸都费尽力气。而每踏出一步,都觉得自己在地上留下了一连串的血脚印。

难得的,李望竟没有再催促。他只是震动地看着裴玉衡为楚雄盖衣裳的那个动作,深深诧异。身为刑警,带领家属认尸是经常性的重复指定动作,也是刑警工作中最具厌恶性的环节。他已经习惯了歇斯底里的哭号,迁怒,甚至各种昏厥与突发性暴力,并随时准备着救治或阻止,却不包括安慰——那是最徒劳的。

然而像玉衡这样安静的家属,即便在最绝望的时刻也依然保持着高贵的举止,却不是出于礼貌甚至无关克制,而仅仅因为本性,却令他觉得疑惑。尤其她是那样温柔,一举一动都充满了爱怜而又伤心欲绝,格外有种动人的力量,让对于各种死亡司空见惯的李望也不禁觉得伤恸。

爱神。他忽然想到这样一个词。圣母玛丽亚怀抱着从十字架上解下来的耶稣时,也是这样伤痛而温柔的神情吧。没有怨恨,没有愤怒,有的,只是无穷尽的爱与怜惜。

李望忽然抬眼向四周看了看,仿佛在寻找解剖室里的两位大神:爱神,与死神。

玉衡将这种冷静与优雅一直持续到审讯室。

刑警队长蒋洪同样对她的超然气质叹为观止,不时和李望交换一个“世间竟有这般女子”的眼神。

她非常温柔地诉说着丈夫的生平:“他的母亲在他很小时就去世了,由父亲带大,但在五年前也过世了,没有兄弟姐妹,也没见他跟什么亲戚有来往。他大学毕业后就来到西安工作,我们在三年前认识,不到四个月就结婚了。我只知道他是江西昌南人,但是因为他的家乡已经没有亲人了,所以我从没有来过昌南,这是第一次。”

“这么说,你是死者惟一的亲人?”

“是的。”玉衡有点哽咽,从心里觉得楚雄的可怜。他是个孤儿啊,自己就是他的母亲、妻子、情人、姐妹,他的一切了。可是,她竟然没有保护好他,让他那么无助地躺在解剖台上,死不瞑目。

蒋洪拿出一组照片:“请你辨认一下,认得这些吗?”

那些都是在案发现场找到的物件,包括楚雄的衣物、手表、行李箱、手提电脑、花瓶……

玉衡一张张拿起端详,眼神凄然,仿佛在拥抱那些衣物。然后,她轻轻推出一张照片,里面是一只青花瓷的花瓶,准确地说,是一只花瓶的碎片。

“这花瓶不是我们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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