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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泽_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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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张端正刚毅、瞧来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的脸容。尽管眉宇间仍存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青稚,轮廓线条却已利落如刀削,一双微挑的丹凤眼更是神目如电、而如同那双笔直上斜的剑眉般透着一股有若凶刀出鞘的凛冽锐势……只是柳靖云何等出身,又岂会因此便给慑了心神?俊秀的面庞之上因而一抹清雅如兰的笑意勾起,发自真心地赞道:

「齐兄好眼神,难怪年纪轻轻便能在这破军之中独领一队。」

「……你不也是?」

不论齐天栩眼神好坏,以二人如今不过半文的距离,便是帐篷之中并不如何敞亮,要想瞧清柳靖云那张过分秀逸的容颜亦是轻而易举。故有此言。

可迎着这一句,听着的人却没有马上回答。

他只是延续着先前那抹温和却也悦目的笑就地于对方身前歇了坐,同时仔细却毫不刻意地将齐天栩周身瞬间微微绷紧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待到屁股落地、眼前人也在短暂的警戒后稍稍放松了躯体,已因这一坐而又靠前了近两尺的柳靖云才笔直凝向了那双眼、含笑解释道:

「靖云虽自诩实力不差,可终究是仗着出身靠了些关系进来的,却是比不得齐兄真金白银的能耐来得实在。」

他并不认为自己世家出身的身份有什么不好,也不会矫情地认为既是出来闯荡便该舍弃一切,故当下也不隐瞒、却是直接便将自个儿得进「破军」的原由告诉了对方。

许是没想到他会将「靠关系」这种事说得如此坦然而直白,齐天栩闻言一愣,眸间几许符合年纪的讶异跟好奇浮现、一双唇瓣亦像是想问些什么般微微张开了少许,却又在真正出声前像是抗拒着什么般紧紧抿了上,仅微一点头表示听到了他的话后便低下了头、延续着先前的动作又自专心致志地擦起了手中的枪来。

可瞧着的柳靖云却未因对方的冷淡而生恼。

他虽有意打好与这位同袍间舍友的关系,却也清楚这交情并非是三言两语便能建立起来的,自然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也因此,又自微微一笑后,他已是一个欠身离地而起,却是就此绕过了犹自擦拭着兵器的齐天栩、转而行至帐中属于自个儿的另一半空处。

——也不知是否他那今上亲授的五品军衔太过扎眼,尽管他的实领职事不过相当于从六品,却方往上峰处报到领了职司,便有人主动替他把行囊由先前暂居的营里搬了过来。如今大略检视一番,不仅该有的都有,甚至还多了整整一包袱的金创药和一整块硝制好的羊皮……思及今日那位将领临别前示好的眼神,柳靖云微微苦笑了下,却终究还是认命地收下了对方的好意,同时边整理行囊边思量起了方才那番「交锋」的收获。

初见齐天栩,印象最深的便是那股锋芒毕露的锐气——西门晔虽同样锋芒极显,可那份锋芒却更多是来自于其人的冷傲与自信,而不是这种仿若出鞘利刃、一不小心便会将人吓到胆寒的凛冽。再来么,则是听得他自承「靠关系」三字时、齐天栩那诧异、好奇却不带半点轻视或鄙夷的反应……回想起来,这位同袍的目光锐利归锐利,却是很难从中看出一般人多少会有的打量、评判乃至成见。虽说柳靖云自个儿本身便练就了一番不着痕迹地观察他人的功夫,可和齐天栩的状况却似仍是两般。尤其后者的防备之心——当初他之所以会在相隔半丈处停下,便是观察了对方的肢体反应所得——十分明显、情绪变化亦没怎么隐藏,瞧来更像是单纯的木讷寡言之人。故一番短暂的相谈罢,柳靖云便已对这位年龄相仿的同袍得出了个「直率且无甚机心」的评价,并由此起了几分好感与期待。

毕竟,破军一营虽分为十二支队伍,可行动时却往往是以两支队伍为一组加以布置,日后需得他与齐天栩合作共事的机会不在少数。在此情况下,尽管柳靖云自认虚与委蛇的功力一绝,可能遇上一个合心意的人自然要来得更好一些……念及此,少年心绪愈定、面容之上犹带着的浅浅笑意亦随之加深了几许,却方寻思着晚些同自个儿下属见面时该当如何行事,帐外却于此时蓦地一阵喧闹声爆起、中断了他的思绪。眼见帐中另一侧的齐天栩几乎在听得喧闹声的同时便皱了皱眉头长身而起,初来乍到的柳靖云便也入境随俗地跟着起身上前——齐天栩因而回头望了他一眼,而他则回以了一个发自真心地微笑颔首——紧随在同袍身后出了营帐。

眼下午时初过,正是一天当中日照最烈的时候,帐篷内又稍嫌阴暗,故柳靖云甫出营帐便觉一阵刺眼,却是眨了眨眼、约莫一息之后才看清了喧闹声的来由——但见帐前旷场里,四名瞧来约莫二、三十许的军汉正打成一团、七名军汉徒劳地忙着拉架,却另有十多人看好戏一般边围观叫好,还不时出言评价或讽刺上几句,让场中的打斗一时发展得更形激烈——但已看清场中态势的齐天栩却没有马上前去阻止,而是眉头紧锁着似在烦恼该如何处置,而四周的几个军官帐里也无人出面,不知是外出了又或不打算干涉……瞧着如此,心知这多半已非头一遭,本就有意找个合适的机会「亮相」的柳靖云已是一计生起,当下顺手自一旁兵器架上取来一副尚算顺手的强弓,并在由一旁的箭筒中取了支练习用的箭支后回到了同僚身畔——稍有些意料外的举动让一旁偶然瞥见的齐天栩不由瞧得微怔,却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因对方接下来的动作而彻底惊了住。

但见柳靖云双足立定张同肩宽,随即搭箭、举弓、开弓一气呵成,不仅轻而易举地便将一张足有三石的强弓拉到了满月,那双宁和定静的眸子更在瞬间爆出了惊人的专注,竟是让先前犹自一派温雅的少年带上了几分迥异却又合衬的凛凛威风——无比赏心悦目的动作让包含齐天栩在内、一众旁观的军士们一时倶有些入迷,故还是足过了好半晌后才意识到其人这一番姿势摆下来、箭尖所指的方向究竟为何。

——那单凭气势便可见其不凡的一箭所指,乃是场中此刻正扭打成一团的军汉们。

察觉这点,不说那些个寻常军士,便是先前始终毫无表情的齐天栩都不由变了颜色。当下一个探手张唇便待阻止,不想却终还是慢了一步——便在他抬掌搭上对方肩头的那一刻,心无旁骛的柳靖云已然找准了目标,奇稳无比的右手一松,却是就这么朝人群中射出了那支劲道十足的箭!

场中军士眼下的模样瞧来虽与寻常市井闲汉无异,却毕竟仍是实实在在的军中精锐,故柳靖云一箭方出,箭尖所指的方向几乎人人都有了感应,可却根本来不及躲闪,便已见得箭影倏忽而逝、破风声随之响起,竟是快如闪电般地一路穿过人群直射向场中扭打着的四人、却又在所有人都以为要出人命的时候就那么堪堪由四人鼻前掠了过——感觉到箭身掠过时隐隐带起的灼热感,那种差之毫厘便是生死相隔的强烈感受让四人浑身冷汗之余亦,不由一阵侥幸,还当是自个儿洪福齐天所以幸运躲了过——只是随着箭矢穿过旷场直钉上五十步外的箭靶红心、更在没入箭靶后挟残余的力道生生将整个靶子撞了倒,因之带起的巨响让场中众人当下本能循声望了去,而在瞧见那已直钉入靶心、尾端却仿佛余势犹存般仍不住晃动着的一箭后,不约而同地倒吸了口气。

能入得破军的都不是白痴,自然不会以为一支能以如此劲道正中靶心的箭会是因射失了才不曾伤到一人……尤其先前还闹腾不已的地字营如今已然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清晰可闻,射箭之人的用心自已昭然若揭。

——却也,更为惊人。

意识到那一箭代表了什么,先前犹自直勾勾地盯着箭靶的众人已是齐刷刷地朝反方向回过了头。但见军官帐前,两名同着深紫色军官袍的少年并肩而立,可手持强弓的却非左侧那位地字营众所周知的硬荏子,而是右边那名瞧来无比陌生、且模样清雅文秀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少年……人与箭间过于明显的差距让不少人甚至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可骤然成为众人目光之所聚的柳靖云却只是毫不在意地放下了手中与他外表全然不符的强弓,随即含笑启唇,问:

「现下能‘好好’说明方才有所争执的事由了么,诸位?」^在这个阳刚气过剩、且十个人中有七个是五大三粗的壮汉的军营里,柳靖云俊逸面庞上的那一笑不仅清雅如兰、甚至还秀气得像朵小白花一般,却不仅没让一众大汉得着分毫洗涤心灵之感,反倒还齐齐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开玩笑,能将三石的强弓使得如此顺手、还能隔着重重人群射中五十步外的箭靶而不伤一人,得是多好的箭术、多大的气力和多稳的手才能办到?就算练习用的箭支乃是去了箭头的,可以那一箭的力道,给射中了仍是稳死的——更别提那种淡然自若地朝人群射箭的胆气与狠劲了。军营里本就是最讲究实力与胆气的地方,故抓准时机露了这一手后,不论初来乍到的柳靖云年纪多轻、面貌多秀气,在场的亦都再无一人敢小瞧于他了。

可得着众军士心服颔首后,柳靖云却没有像大伙儿想当然的那般直接出口问询,而是略一侧身将目光对向身旁正定定瞅着他的齐天栩,笑问:

「柳某毕竟是初来乍到,人面不熟,这事儿厘清起来少不得还得费上一番功夫,自不如退位让贤得好——却不知齐兄可愿帮靖云这个忙么?」

「咦?嗯……自然。」

许是没想到对方会有此一举,齐天栩足愣了小半刻方额首一应,随即提步上前、极为熟练地由人群中揪起一人——是的,揪起,尽管对方是一名比他高了一尺的大汉——便自问了起来。

——事情的起因十分简单。

地字营的寅队跟卯队本是破军内部训练时的魁首、几次实战任务的表现亦相当不俗,可先是半年多前、前任寅队队长了优退职,却在离去前主动推举了当时才因故破格加入破军两个月的齐天栩接手;接着两个月前,原任卯队队长又因故「高升」走人,且军中皆传言他是为了给某个来混军功的公子儿空位才不得不离开……在此情况下,就算队伍内部对新接手之人并无不满,也少不得引来他队的某些怪话。而今日之事,便是因丑队的两人出言讥笑卯队沦为了公子哥儿的升官工具、自此前途无望而起。

当时恰好有一名卯队队员在场。此人本就因原队长的「高升」而问了许久,如今又听得以往的手下败将在那儿奚落讥嘲,故便是心知不妥,却仍是在气愤之下一时收不住脾性、抡起拳头便以一敌二地同对方动起了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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