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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泽_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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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时光飞逝、岁月流转。

尽管心头仍旧清晰留存着那一夜知晓自个儿不过是自作多情时椎心刺骨的痛、也仍然清楚记得新婚之夜盖头下庭芳交错着温柔、无奈与羞怯的表情……可当八年的光阴倏然而逝,蓦然回首,心底感受最深的,却仍是老生常谈的四个字。

世事难料。

——八年前,知晓自个儿所以为的两情相悦不过是一厢情愿后,本决意终生不娶的他最终在机缘巧合下早早成了婚;可那个一心想成家立业、并因而无心却残酷地将他由误会中狠狠打醒的人,却不仅错过了那场本以为十拿九稳的姻缘,更一直到八年后的今日都孑然一身……可当柳靖云以为自个儿便将一辈子像这样深埋情思,仅作为那人的挚友、庭芳的夫婿,以及自个儿孩子的父亲过完一生时,命运,却又一次开了他一个大玩笑。

庭芳死了。

——同他结缟七年余,更为他育有一子一女的妻子阮庭芳,在五个月前因病过了世。

当初之所以会娶庭芳为妻,除了家世相当、性情相合,也是因为彼此同为伤心失意人的身份——亲事定下前的那一次相谈里,他们在相当程度上同对方互相坦了白,并由此定下了日后的相处章程——不涉情爱、只谈责任,相敬如宾便是对彼此关系最好的形容。可即便不存分毫儿女情长,七年的相守相伴、生儿育女,亦足以让两个彼此扶持的伤心人真正将对方当成了至亲家人看待……更别提妻子的病根,还是两年前生下长子柳安阳时落下的。

——由于彼此比起夫妻更像盟友的身份,以及各自心里的魔障,他们便是同房而寝也多分榻而睡,就连夫妻敦伦行房,亦仅在有所必要时才会行之——尤其两人运气极好,成婚月余便已在阮庭芳身上号出了喜脉,故除刚成亲的那个月,二人还是直到长女柳曦满四足岁后才迫于柳母崔氏想抱孙的急切而再次行房,并因而有了长子柳安阳——却不想第一台顺产的阮庭芳却在生第二胎时伤了元气,自此身子每况愈下、最终在五个月前舍下一双儿女撒手人寰。

柳靖云虽因始终在心底深深惦记着那个人而无法对妻子怀有男女情爱,可却一直是将对方当成了朋友和家人看待的、这些年来也从不曾放弃为她调理身子改善体质。故当一切努力转眼成空,亲眼见着妻子在他的面前合眼咽气、两个稚子却仍似懂非懂地想唤醒母亲之时,便是自来冷静理智如柳靖云,亦不由难过地当场掩面落了泪。

——可他却连好生沉浸在悲伤之中的余裕都未能得着。

方其时,四皇子谋逆一案的余波未平,刚拜相不久的他正是责任最沉、职司最重的时候,故一场劳心费力的丧事才刚忙完便给圣上下旨夺了情,却是妻子的断七一过便回到了朝中……好在那堆积如山的事务用于转移哀思却也有着那么些帮助,这才让连静下心来好好回忆妻子都无法的柳靖云勉强撑过了甫丧妻的前五个月。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当前些年一直远在西蜀的齐天栩因职务调动而终得上京前来安慰、陪伴他时,这些年间因分隔两地而聚少离多,却也同样相安无事地维持了一年「友谊」的他们,会在这已又睽违八年重逢不久……便因旁人对他的暗算而阴错阳差地迎来了昨夜的云雨巫山、缠绵欢合。

尽管如今的他已成鳏夫、并不存在什么勾搭成奸的问题,可妻子的一年丧期仍未过半便出了这种事,对象还是这些年来他始终压抑情思、竭力维持着挚友关系的那个人,却教柳靖云如何平静以待?更别提他们所做的……远不只像昔年那般的相互抚慰而已。

——昨夜,在他的失控中、也在天栩无法坐视不理的同情下,就是当年「情浓」之时都不曾越过的界线、亦在一片狂乱中为彼此突破了殆尽。

那是他第一次敞开身子接受天栩,也是他第一次那样深切地为对方所填满、所占有、所侵夺……可尽管是早在动心之初便已默默冀盼起的一切,这八年来始终未能真正断绝过奢望,可当一夜情狂后,乍然梦醒之时,他心底最先涌生的仍非满足或感慨……而是深深的自厌、狼狈和难堪。

恰似八年前,他因故明白了自个儿不过是自作多情的那一夜。

因为他的「如愿」,说穿了不过情势所逼——若非受了旁人暗算中了春药,自打那一夜便同天栩谨守礼防的他又怎会在对方面前露出那样的丑态,让因关心而来陪伴他的友人不得不勉为其难地抱了他……?便是因为药性而失了自制,柳靖云也仍清楚记得昨夜天栩将他按倒榻上抚慰撩拨时挣扎而为难的眼神,却是轻而易举便将他这八年来好不容易才武装、建立起的心防,又一次毁得支离破碎。

他的骄傲、他的矜持,亦同。

这些年来,他之所以坚持对齐天栩「守身如玉」,除了情感上的少许洁癖之外,亦是为了守住自个儿早已伤痕累累的心——尤其在杭州守备任上,见识了江南繁华糜烂的齐天栩已然知晓两个男人也能进一步交欢燕好、更能倾心互许的事,自然让他不得不多加防备,以免因那始终未能湮灭的情思而坏了彼此的关系。

而这,也正是今晨清醒后,柳靖云即便身子无比难受,亦仍以需得上朝为由逃离了友人身边的主因。

因为他怕。

他怕八年的压抑隐忍功亏一篑、怕自身情意已在彼此躯体相合、肢体交缠的同时赤裸裸地摊开在了对方面前……所以他甚至连试探观察都不敢,便就那般故作镇静地仓皇离去,然后强忍着周身不适与体内深处残留的触感回房更衣上朝。

柳靖云知道自己在逃避。可眼下的他,却已没有像平素人际往来又或朝会奏对时那般从容地应对一切的余裕——事实上,就是今日早朝,他也是足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得以将心思专注在朝会之上。好在近日朝中无大事、早早便已散了朝,已身为当朝宰辅的他也不怕在自个儿的一亩三分地被人拿捏住,这才一反平时地于府衙对着一叠奏折虚应故事了一天,直到未时末才散衙出了皇城准备回府。

他年纪尚轻,又常年习武,故虽身居高位,却是从未求过于皇城内乘銮骑马的恩典……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毕竟已不是一、二十岁的年轻人,昨夜又「初经人事」便因药性而给身强体壮的齐天栩折腾了好几轮,这一整天强撑下来,却是连往日不甚以为意的区区几里路都走得有些艰难,而终在离城门尚有小半里时有些虚软乏力地靠上了一旁的墙沿。

「柳相?」

便在他尽量不动声色地倚墙暂歇时,一阵熟悉的唤声由后传来。柳靖云闻声回眸,入眼的是一名身着三品朝服,气质温文、相貌清俊儒雅的男子,却是与他年纪相仿、亦同为朝中年轻新贵的刑部尚书于光磊……此人乃是晚他四年登科入朝的状元郎,虽是寒门士子的代表,却背靠着如今柳靖云的老故人——擎云侯白冽予坐镇的擎云山庄,便是地位虽仍较柳靖云差上不只一筹,也不是能轻慢以待的对象……不过柳靖云的谦和有礼已是刻在了骨子里的,故眼下整个人虽已有些虚浮欲软,却仍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同对方含笑招呼道:

「于大人,真巧……也刚散衙准备回去么?」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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