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用胳膊夹着一根装图纸的竹筒,走近这条街寻富乐院的小门入口。就在这时忽然听见有人在喊自己,他转头一看,只见一架马车正停在边上,车窗打开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就出现在面前。
张宁的记忆里立刻调出了这熟人的信息,原来这女孩儿竟是他以前有婚约的王氏…不过现在没关系了。
“宁哥哥…”王氏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睁大了眼睛打量了片刻,轻咬一下嘴唇道:“前些日子发生的事…父亲以为宁哥哥醒不来了,两个郎中都是这么说的。”
此时的张宁对王氏实在没有半点感情,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符号一般的存在,谈不上感情更谈不上责怪记恨,他便阔达地笑道:“侥幸捡得一条性命,真是大难不死。”
他又发现马车后面还有一个熟人,江宁县学的生员马文昌,以前有过结交。江宁县学不就在河对岸么?不过王氏和马文昌好像没什么关系,他们俩怎么走一块儿的倒有点奇怪。张宁抱拳拱了拱手:“兄台怎么在这儿?”
马茂才虽然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绸缎锦衣,可仪表形象真不是差张宁一点半点,他见着张宁好像也很意外,忙从马上翻下来再回礼,陪笑道:“我家不是和王家有生意往来么,家父让我过去谈点事,不想在路上遇到王家小姐了。”
“哦,原来如此。”张宁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马茂才“唉”地叹息了一声“江宁县的几个哥们听说平安兄的事儿了,都为之扼腕伤神。
不过咱们都记得平安兄,下回诗酒会一定也邀请你…不过四海也会来,你不会介意?听说平安兄和四海闹过点别扭?”“何时的别扭,我怎么记不得了?”张宁皱眉作苦想状。“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大约是我记错啦,哈哈!”马文昌干笑了一声。
“你到江宁县做什么来的?”王氏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过张宁,眨都不眨一下“既然来了,去我们家坐坐喝口茶罢。”张宁摇摇头道:“好意心领了,我这还有点事,告辞。”
“宁哥哥!”王氏大声喊住他,待张宁站定回头等她说话时,她又“我…”支吾了一会,然后道“你…你…讨厌我了么?”张宁回头时见着古朴的建筑和熙熙攘攘的人流,还有马匹旁令他莫名鄙视的马茂才,忽然想起几句诗来,便看着王氏随口道:“人生若只如初见…”
王氏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大约是觉得随口诗文的宁哥哥很了不起。***周围的商贩路人依旧走着自己的路,忙着自己的事。而斜对面富乐院的一栋楼上,一个穿轻丝的女子却从风中听得“人生若只如初见”立刻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她不顾身边的男男女女正对自己嬉笑,急忙向下寻找声音的来源。在人群中,很快就能注意到一架车马旁边的青袍书生,只看见一个背影却也是叫人顿生好感。那书生顿了顿又有些伤感地吟道:“…何事秋风悲画扇。”
轻衫女子不由得看了一眼搁置在窗边多日没拿起的精巧折扇,霎那之间这充斥着世俗和买卖的古街上的喧嚣仿佛骤然就停滞了。
只剩下秋风与无尽的婉约。好像这里是一场凄美感情的发生地,填满了生死般的缠绵,那青石板那桥那水一切都变得有意义起来,一切都变得有了诗情画意,哪怕那诗情画意的风格只是忧伤。
轻衫女子内心深处深藏的渴求的某种东西仿佛在一瞬间被这短短十四个字点燃,她的目光仿佛初冬的薄雾。张宁叹了一口气对王氏继续念了两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两行清泪从轻衫女子的脸颊滑过,那不是自己的故事,却在流着自己的眼泪。“方姐姐怎么哭了?待会还要上去表演呢,赶紧回去吧”旁边的姐妹惊诧地看着她。女子听罢赶紧擦干了眼泪,说道“没事。”说完就和旁边姐妹回去了。“告辞。”
青袍书生抱拳一礼,转身就走。自己还有任务在身呢,不一会就来到了富乐院。就刚才那么耽搁一会的时机,便已经到了华灯初上时分,富乐院里人来人往,各种欢笑声浪叫声络绎不绝,端的是热闹非常。
那叫做方泠的花魁尚未现身,因为听说要表演节目便叫自己等着,不过这妓院可不会让你在里面白等,要么消费,要么在外面候着,张宁无奈,走的时候家里吩咐亲自问问这位方姑娘是否满意需要改动。
不过既然来了这个世界总归诸事体验一回没什么问题吧,顺便见识一下花魁的表演和明星有什么区别。
张宁随意叫了份酒菜便独自吃起来,因为今天不少人专门来看花魁的表演的,所以像他这般的人倒也不是一个,换做往日在这里只是吃喝不叫姑娘定是会受一番瞩目的。花魁并没有让张宁等很久,只听“咚…”的一声清响,清脆悦耳,如同仙音拂过耳际,楼里嘈杂的吵闹声便都停了下来。
“是方小姐!”许多名门公子和读书人打扮的人和身边的跟班们爆出一阵热烈的叫好声,有许多人如被施了定身法般呆呆的坐在那里不动,喃喃的说道:“是方小姐,她要出来了么?”
二楼正中的一间房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一道珠帘静垂下来,隐隐望去,珠帘后端坐着一个美妙的身影,未见其人,未闻其声,只这么一眼,便已让楼下的男人们疯狂了起来。
不用说,这妙人儿自然就是是富乐院的花魁方泠了。张宁看着那个叫方泠的影子,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冷笑。
举凡是个花魁,都不愿轻易让人见到自己的容貌,玩神秘,玩暧昧,这样才能吸引更多的眼球。那方泠也不说话,只十指轻拨,便闻一阵天籁之声由远及近,缓缓而来。
初时声响尚轻,似是山上清泉汩汩而下,逐渐便又紧凑起来,似初春之细雨密密麻麻。细耳凝听,那琴声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音韵似在头顶盘旋,又似在耳边私语,直让人沉醉其中。
“陇首云飞,江边日晚,烟波满目凭阑久。立望关河萧索,千里清秋,忍凝眸。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别来锦字终难偶。断雁无凭,冉冉飞下汀洲,思悠悠。
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永日无言,却下层楼。”
一阵悦耳的女声传来,清脆平缓,仿佛在诉说着少女心事般,轻柔温婉,将这词中幽怨,表达的淋漓尽致。
这是前朝大宋著名词人柳三变做的一首词,词牌名做《曲玉管》。柳三变,乃是前朝词曲大家,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以毕生精力作词,并以“白衣卿相”自许。
其词缠绵徘徊,旖旎近情,乃是词中的极品。此时这词由方泠唱来,琴音相和,意尤隽永,似有一股说不出的忧愁,融入了这词的境界中。
富乐院里原本嘈杂吵闹的人群此时安静之极,方泠一曲完毕,大家仍旧沉浸在那美丽的境界中,久久未曾回味过来。
几乎每个人都呆呆望着珠帘后的俏丽身影,脸上满是仰慕,更为不堪还有口水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十足的一副猪哥模样。
这群人中,最清醒的要数张宁这个落魄之人。这方泠的歌喉曲艺美则美矣,但对于张宁这种听惯了电子合成音乐的人来说,却显得太单调了点。那方泠一曲完毕,盈盈起身,旁边丫环掀起珠帘,一张国色天香的面孔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青丝高盘,玉面粉腮,杏眼琼鼻,樱桃小口,虽是一袭素衣,却光华隐现,行走间如弱柳扶风,顾盼间美目盈盈,端的是个美貌无比的女子,刚才悲戚哭泣的样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张宁的心里猛跳了几下,这个方泠长得可真是水灵灵的,比起自家小妹简直明艳动人,而且更多了几分妩媚之色。
方泠面露微笑,美目四顾,她的眼中似乎有着一种神秘的魔力,让人看她一眼,便忍不住看第二眼,看第二眼还要再看第三眼。
大厅中不管男子女子,皆都呆呆望着她,似被她收摄了心神。方泠掩唇轻笑,娇声道:“小女子方泠,这厢有礼了。”台下一个读书人打扮的公子率先反应过来,折扇轻拍手掌,朗声道:“在下洛远,见过方泠姑娘。”
“在下李达,给方泠姑娘问好了。”见洛远开了口,一个身着华服的富贵公子也是迫不急待的大声说道。“在下柳更生,见过方泠姑娘…”
“在下…”嘈杂的报名号过程人人都站着恭着双手向方泠打招呼,很多人甚至保持一个动作半天一动不动就盯着方泠脸上看,这时候独坐在旁边喝酒吃菜的张宁就显得格外显眼。
方泠一下子就注意到那个孤独的身影,便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竟然真的将躁动的富乐院基本压下去了。
方泠见状美眸转向那独坐的公子,轻声问道“那边独坐的公子叫什么名字,不知对小女子的弹唱可有不满意的地方?”她的声音婉转动听,像是空谷幽兰连张宁都不得不承认十分动人,也难怪别人会沉迷于她的歌声还有美貌。
张宁当然知道她在说自己,谁让自己显得太独特,这时候被人质问自己表演哪里不好他只能硬着头皮起来打招呼。“小生张宁见过方姑娘。”众人见状连忙将目光送到张宁身上。“这人谁啊?”
“从来没听过。”“居然能被方小姐注意到?”“我看他就是故意和别人唱反调引起方姑娘注意。”他一开口方泠就听出他是那“人生只如初相见”的作者,不由的更加感兴趣。
想来会吟诗作对的人没准对琴棋书画和乐曲方面也颇有造诣。不由大喜问道“不知公子对小女子的曲子有何指教的地方?”她含笑着看着张宁,顿时周围人投来许多杀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