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去年永顺司东部发生了瘟疫,辟邪教的人赈灾又救人,所以官府一直没怎么管他们。”“赈灾?这帮人是靠什么维持的,我是指粮食和经费。”
张宁问了一句,大约是前世干过会计,对于经济收支的问题本能地关注。杜方想了想:“应该就是靠妖言惑众!等到了地方找个信那东西的教徒问问就能证实。”
张宁道:“你是指行骗?”杜方回头道:“正是如此,先蛊惑人心,然后卖符水香灰。当地有个地方叫黑风崖,有很多古代的悬棺,辟邪教的人就造谣说上古鬼王从地下出来了,专门吸血害人,然后让人捐家产入教就能辟邪。”
这时跛子燕若飞不动声色地插道:“这种手法在巫山县就用过,但略有不同,教众也是造谣山鬼出没,并将两座废弃的寺庙传为鬼宅,有好事者白日进去猎奇,就会不明不白地死去,所以越传越玄。
这时候他们自称是‘天帝’的传人,能驱鬼辟邪,教主更是天帝之女、神女转世,蛊惑人心骗人捐资入教。
后来燕某暗中调查,才发现了那种有毒的香灰,他们就是将那种香灰暗中放置在废弃庙观之中,毒性很慢不过一旦多了,人靠近闻之,数日必毙。”
“巫山县、神女,听起来好像还挺说得通的。”张宁笑道“宋玉的《高唐赋序》云: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
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说得可就是他们的教主了?”
杜方道:“多半是自编自造为了谣言惑众罢了。”张宁收住玩笑,又问出自己关心的事:“百姓可以敬而远之,他们又是如何办的?”杜方答道:“永顺司东部确实常常发生一些状况,时不时有人七窍流血暴毙,初时官府认为是瘴气之故。
后来又责成永顺司宣慰使调查上报,并派了医官前往协助,发现其实是树林中有一种细小的吸血虫,一旦从口鼻钻入人的体内就可能七窍流血身亡。
辟邪教众造谣说是黑风崖的鬼王出世,接着散布一种称为‘辟邪香’的东西给教众辟邪,不料那东西挺有效,百姓因此俱信。加上永顺司执政不力,山村百姓又最信那玄虚之物,致使辟邪教势力蔓延。
尚有一事,便是去年夏季永顺司突发瘟疫,当地宣慰使以下官吏同样救治不力,辟邪教众趁机通过教徒收买人心,组织百姓隔离病者、清洁水源,熬药救治,行之有效,因此辟邪教一时便名声大振,受当地百姓所护。传言那彭氏家中也有人入了教。”
张宁后面的吴庸说道:“无论是瘴气还是吸血虫,咱们是不是也讨些香灰来…”燕若飞马上冷冷道:“有毒,你信那玩意?”吴庸会意,便不做声了。幸好这时杜方说道:“我有准备的,带了药材,那东西也不是只有什么香灰能治。”
张宁沉思片刻道:“杜知事言宣慰司有官吏入教?那咱们过去查辟邪教会不会遭人破坏正事?我看这样,先设法找到个入教的百姓了解状况,然后去传言的那个黑风崖瞧瞧,看有什么线索。”
张宁这次的差事主要是查胡滢说的那种“香灰”究竟是什么东西、有没有毒,更深一层是辟邪教与建文遗臣有没有渊源…
进而论证太宗之死的疑点。至于其它的诸如捣毁邪教纠正流言维护统治等等,就不关他的事了,管不了那么多。在路上走了几天才走了一两百里地,路实在不是很好走,虽然是驿道也多是高山间的崎岖小路,还有栈道。
不过总算到了永顺司地界,从大路关卡没有任何麻烦,官府的印信非常管用,不过为了保密起见只用了杜方的印信。
又走了一天,正好有个随从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张宁便叫人寻访辟邪教的教众,慌称自己有人中了“鬼王”的诅咒,想捐资救人。
果然经过信教的苗族百姓引荐,张宁等人在附近的山上找到了一处木竹构建的宅子。一个穿着土家布做的长衣裳的男子出来迎见,头上还带着斗笠宽的帏帽。
得了好处的好心苗族百姓上前说道:“这些人是去永顺司办事的,在路上中了鬼王的邪,我就让他们来求香。”
那教徒打量了张宁等一众人,风尘仆仆的带着行李应该是来往旅人,劝他们入教没什么意义,就说:“你们先进殿里拜天帝,并向天帝进奉一些诚意,我等教众自会开光赐予神香救苦救难。”
“进去拜拜吧。”燕若飞很有自信地说,大约是对自己的身手有自信,根本不怕这帮人。张宁点点头:“出门在外,见庙就拜准没错。”那戴帽的教徒肩膀一阵抽动,虽然没发出声音,却看得出好像被张宁一句话给逗乐了。
一众人走进寨子,见中间竖着一尊高大的泥像,头上戴着一顶死人做法事的图上冥王一般的帽子、很霸气的模样。
所谓神殿,居然头上连遮掩的片瓦都没有。这时又出来了一男一女,一般的打扮不过看身材和走路姿势就能分出性别,每人手里捧着一个细腰小瓶,在方才那教徒身后对着泥像跪下。
前面的那个教徒便念念有词地唱起来:“皇天后土,手中一绳,掌管八方…”张宁听他的唱词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天帝指得就是黄帝,当下毫无压力地跪下对着泥像磕了几个头。
虽然泥像塑得不怎样,不过既然代表的是黄帝,大伙儿都是炎黄子孙,对着老祖宗磕头没什么不好的。简单的礼仪过后,那个教徒就拿着俩小瓶走了过来,张宁忙从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递上去,说道:“愿黄帝的神灵保佑全天下的子民。”
教徒点点头,将小瓶送给了张宁:“时常揭开木塞嗅里面的辟邪香,每日一瓶,敞着时间太长就会失了灵性,换着来,两日便驱邪。”他握着一锭不轻的银子,又忍不住说道“让我看看中邪的人,再配服一瓶神水效果更好。”
看来这个教徒心地并不坏,拿了钱还是很热心的。张宁便叫人把水土不服病倒的人从马背上驼了进来,教徒翻开眼皮瞧了瞧,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和手腕。转身进屋一会儿拿了一瓶“神水”出来。
忙完这一出下山,一开始没人管那香灰,方知事先拿了一块手帕倒了一点“神水”出来浸湿,只见是黑糊糊的液体有股子药味儿。方知事看了一会儿又闻了闻,回头笑道:“这就是熬的药,说不定还真能治水土不服。”***
许多事都很难从人的嘴里说出真相,所站的角度不同观点就能完全相反。张宁就坚持认为这种辟邪香无毒,原因很简单:他被人怀疑身世和建文遗臣有关系,假使证实了当今皇帝的祖父是被毒死的,那么张宁在皇帝面前的印象如何?
抛开角度的问题,张宁客观地也认为至少拿到手的这两瓶辟邪香无毒。因为他起先在“神殿”里观察那个教徒,其实本质不坏,一个心地有点良知的人拿了别人的银子,怎么会送两瓶毒药给人医病?“我闻闻是什么味儿?”
张宁揭开瓶塞就猛嗅了一口,回顾左右道“确实有点香味,燕大侠要不要闻一闻?放心,‘部堂’都闻过没事,轻轻闻一下不会有问题。”
燕若飞听罢只好接过来,先勒住马小心翼翼地嗅了一嗅,点头道:“确实就是这种东西。”张宁笑道:“水土不服的兄弟喝神水就行了,他可能不想拿着这瓶子辟邪,那便给我罢。
杜知事不是说林中有毒虫可能使人七窍流血暴毙么,然后神教的人拿着香灰卖钱能辟邪,我正好用它来预防预防。”于是两天之内张宁就拿着瓶子是不是嗅嗅“辟邪”和料想的一样他一点事都没有。
燕若飞也不得不承认:“气味虽然一样,可能教徒们拿出来骗钱的东西配制不同,不然辟邪却辟死了人、就不能取信于教徒百姓。”
这也说得通,张宁便没有和他争辩。杜知事知道黑风崖在地图上的位置,但实地没去过,他征得张宁和吴庸的同意后找了个向导,一行一二十人寻了过去。
按照计划,他们是要先到黑风崖考察所谓的鬼王复生之地,接着才去永顺司寻求当地宣慰使彭氏的协助。
那地名就不怎吉利,果然等大伙儿寻到了地方就感觉出来不是个好地方。此时一行人正在一道狭长的谷地,两面都是峭壁,道路上正是泄风口。风被两面的高山挡住,只有从谷地的出口灌过来,一时间吹得人轻飘飘的仿佛要飞起来。
石子沙子被大风裹挟着迎面打来,没一会张宁就感觉满嘴都是沙,忙吐了一口抬起袖子遮住口鼻,眯起眼睛抬头看上面的光景。
只见石壁上有些飞禽在盘旋,天空是亮的、地下风沙重灰蒙蒙的,遂衬得那些飞鸟的影子黑乎乎的,像乌鸦又像食尸的秃鹰。“左边…南面的山崖上就是鬼寺!鬼王从那里面出来的…”向导喊道。
张宁循着他说的方向抬头看,隐隐果然见到有建筑的模样,但看不真切,便喊道:“找个地方避避风。”他说罢左右看了看,便跑向北边的一处大石头后面,那建筑正在对面的山崖上,躲在这个方向正好能看见。
众人也牵着马匹扛着东西纷纷过来避风。刚避好风,张宁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秋天的风大了还挺冷的,又或许这地方阴气太重的关系。周围听得“呸呸”的声音,果然嘴里灌了沙子的不只一个人。
张宁抬头好奇地瞧那石壁上的光景,只见上面有一处凹陷,巧的是那石壁凹陷里面竟然有一座房子,屋檐清晰可见。石壁其它地方还挂着不少石棺,只能看到轮廓估计是有些年头了。张宁又注意观察,只见石壁上有一条斜坡路,通向那古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