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沉默了好一阵才说:“好像一场梦一样。”教主抬头轻声道:“你记住了,我姓姚,名字叫姚姬。他…便不用我说了吧。”
张宁抬头看着她,嘴角一阵抽动,张了张嘴,姚姬也期待地看着他。最后张宁还是叫不出来。姚姬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太突然了,也不用着急…以后也别当着人叫,这件事公开了对你没任何好处。
你流着高皇帝的血或许高贵,可现在有什么用?连一个普通的藩王都不如。我甚至希望你是个普普通通的百姓,在宣德朝里太太平平做官也行。总之曾经的王朝已经不复存在,只能是过去是历史,对你失去了价值。”张宁又问:“您这些年过得如何?”
姚姬勉强微笑道:“衣食无忧没吃什么苦,不过人活于世,不能堂堂正正地做人,却要东躲西藏朝不保夕实是不好受。更何况骨肉分离孤苦伶仃一个人…张宁,我每天都念想你,长成什么样子了在做什么,夜里也常常梦见你。”
她温柔地看着张宁,感情溢于言表。张宁是百感交集,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又如灵魂被抽空了,不知躯壳在做什么。他抬起头说:“我一定想办法,让您以后过上好日子。”
姚姬摇摇头:“我已经过了半辈子,没什么要紧。你最好不要被牵连进来。”“其实在京师时,就有政敌利用我的身世攻击我,牵连倒是不怕,官场也不是那么安稳。这回下来查钦案,我最大的目的就是想为自己开脱,哪料事情会是这样。”张宁道。
“此事我倒可以帮你。”姚姬道。张宁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辟邪教的教徒有没有那个什么马皇后的人,会不会对您不利?”
姚姬道:“不会,掌权的除了教主,便是四大护教。其中两个人是凭借功劳上位的老人。另外两个是上头派下来的,但一般都会听我的,因为我的身份比她们高得多。
只不过有时候她们可以越权行事,比如起先你想把我劫走,这就是建文绝不允许的事。除非战乱实在迫不得已,一个曾经的天子不会允许自己的嫔妃丢他的尊严,他宁肯把我禁锢起来二十几年不见。”
“如此说来,我们被抓起来本身就没什么危险,今晚所做一切都是没必要的?”张宁叹了一口气道。
姚姬柔声道:“我早就告诉你,此事并不是想象得那么严重,放你们只是我一句话的事,当时你又没办法信我。我也不能当众与你相认。”
张宁不禁又说道:“你…真的能原谅我?”姚姬的脸微微一红:“不要再提好么…本来就没发生过,你的精神太差,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先把众人的心安了,我要去沐浴,身上怪不舒服的。”姚姬的神色带着倦意轻轻说道。她遂提起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写了几个字,把纸拿起来吹了几口气。
这个动作让张宁感觉似曾相识,自己也习惯这样做。她又说道:“把这个交给你的随从拿出去,传四护教到堂上见我。”
张宁垂首接过纸走出卧房交给徐文君,办完了事回来傻站着。仿佛又千言万语,但问完必要的信息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实在是记事起从没见过姚姬,纵是似曾相识又没一起朝夕相处,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他便没话找话道:“您沐浴还是在那石洞的温泉池里?”
姚姬愣了愣,目光看向别处小声叮嘱道:“你不能再进来了!以后更不要胡思乱想。”“当然不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现在本就后悔莫及。”张宁忙尴尬道。
姚姬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道:“你已成亲了吧?”“还没有,已经订亲。”张宁如实答道。姚姬笑道:“一定是好人家的姑娘吧,长得怎样?”张宁点点头道:“朝廷重臣杨士奇的养女…相貌端正,当然自是无法和比得上你的一二分。”
“哪有你这么比的?”姚姬脸色微微一红,正色道“只要贤淑知礼,出身清白就行。早些把婚事办了,你已二十三岁竟还未成家,养父母竟对此大事不上心?”张宁道:“他们已经去世。”
这时徐文君走到了卧房门口说四个护教奉命进了院子。姚姬便对张宁说道:“你随我去堂上。”去的地方就是院子大门进去的那个大厅,张宁刚被捉进来就是在这里被“审”的。
姚姬在珠帘后面的椅子上坐下,张宁便和徐文君一起走了出来,大厅里的另外四个人都转头看他。她们四个人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有两个穿得白衣裙,另外一个穿的土布青衣,另一个穿着碎花衣裙。
因为张宁事先知道被叫进来的是辟邪教高位的四护教,此时才明白,原来她们并不是以衣色分的等级,穿什么的都有。姚姬这才开口从容地说:“这两个人对我们有用,起先是个误会,不用再为难他们了。”
有个白衣的妇人马上问道:“如果他们要走,也不加阻拦?”“正是。”姚姬道“此事我白天已经修书报上去了,你们若有疑问也可以派人送信问问。”“属下绝无此意,更不会瞒着教主写信。”
那妇人忙躬身道“之前违抗教主之命,也是…”姚姬立刻好言道:“我知你是迫不得已,并没有想怪罪你,你也别多想。我们五个人相处时日不短,我还是很信任大家的。”
那妇人忙跪倒在地:“属下一时糊涂,请教主治罪吧,否则属下难以心安。”“你们把秋叶扶起来。”姚姬说,她顿了顿又轻轻说道“你要把事往好处想,不然好事也成坏事了。”名叫秋叶的护教忙应道:“是。”“那便散了吧,天都快亮了,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姚姬淡淡地说道。
又有人问道:“这两个人,要另行安排住处么?”姚姬道:“让他们就住我这院子的厢房里,没有关系,我也还有事要和他们说。”“是。”
张宁想起刚才姚姬对秋叶说的话,一时觉得很有道理。心想如果自己是那个护教,多半也会提心吊胆被秋后算账的、毕竟护教无论是谁的人也比不上建文自己的妃子有地位,而姚姬一句话宽了她的心。
亲眼见到她的言行,张宁对她又多了敬重。如果以前的张宁不是被骨肉分离,可能会为人处事得多,也不会发生被人诬陷身入牢狱丢掉灵魂的事了。
不一会儿,侍卫和姚姬的近侍小月也进来了。小月跪在姚姬面前胆怯地说:“教主叫奴婢不要去报信,奴婢意会错了,以为…以为您是让奴婢出去告诉护教来营救。”
姚姬只是淡淡地点头:“我们刚走到院子后门,见不少人在那里聚集,我就知道你会错了意。不必再提此事,我现在要沐浴更衣,你去准备东西服侍我。”
她说罢又转头对张宁说:“你叫侍卫带你们去书房歇会儿,等一下还有点事。”过得一会姚姬便带着小月从后院去了石洞那边,只见石洞附近已有两个侍卫在走动,见姚姬过来便躬身侍立。
折腾了一晚上,东边的天色已微微泛白。她正想宽衣解带到池水里,又感觉到抹胸硬硬的,之前被张宁弄脏然后又穿在身上贴着肌肤被体温烤干,柔软的绸缎遂变得如浆洗过的一样发硬。
怕奴婢洗衣服时发现什么异常,她便穿着衣裙径直往池水里走。“教主…”小月吃了一惊失声道。姚姬没搭理,身体轻轻靠在木镶的池壁上,泡进温水里,一股倦意就袭上心头,她轻轻闭上了眼睛。很快一缕红霞就飞上了她美丽的脸颊,如同将要出现的朝霞。
***天色微微发亮,姚姬走近书房时,身边的小月还端着一个陶瓷罐子,姚姬说道:“我叫人煮的甜粥,吃点东西罢。”
张宁也不客气,着实是饿了,遂与徐文君拿晚盛粥。白米稀饭里有蜂蜜的味儿,白生生的粥中还点缀着红枣,张宁一面大口吃喝一面脑子里胡思乱想,想停下来又不能控制,真想扇自己两耳光。
他埋头胡乱吃了三碗粥,抬头时发现姚姬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正专注地注视着自己,与张宁目光相触时便微微一笑:“身体长得挺结实,不错、不错。我知道考科举不易,你这么快就中了功名学问做得很好吧?”
张宁回顾书房里的书籍,又想起姚姬那手好字,便把头靠过去,在她耳边悄悄说道:“也是继承了您的血脉。”
姚姬轻轻抿着嘴唇忙用手轻轻一遮,笑出声来。旁边的徐文君看得云里雾里,这俩人不久前还是仇人一样,转眼间好得像认识多年的好友一般。
这时张宁和徐文君都吃完了,小月便收了碗勺出去,徐文君也知趣地说:“东家和她说事,我先出去一下。”姚姬便喊道:“小月,先带人去厢房歇着。”
这时姚姬在书案前坐下来,说道:“你带来的那些人,还在外面没走。”“嗯。”张宁点点头“得先把他们这些人对付过去,别让人起疑才好。
我估计燕若飞天亮后可能会进古寺找人…不然回去说不清楚没法交差。”他想了想又道,”如果我一早出去,进古寺半天一夜做什么了?”
姚姬轻描淡写地说:“我叫人把古寺的出口封掉,那条路里还有几个岔道,你就如实告诉他古寺内有暗道,进去探究但没什么收获。”张宁皱眉道:“可是燕若飞也不是等闲人物,就怕他私自来查,你不是很危险?”
姚姬微笑道:“你不要太担心我了,辟邪教若是那么容易被攻破,这么多年了早已覆亡。我自有办法对付那个燕若飞,就算万一暴露,迁一下总坛便是。”
“此地经营成这般模样定然不易。”张宁叹息道。姚姬道:“不要紧的。倒是你提起的那件事,宣德帝怀疑你的身世,可有危险?凡事一定要早作预防,这是娘让你记住的第一句话,当年若非如此我真会失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