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的人到了湖广是先由治所武昌府的人接待,由于品级规矩,从二品大员们不会亲自来迎接,却派了人,并且很快就在衙门里见到面了,可见湖广的官员是把接待巡按当成比较重要的事来对待的。
湖广境内的驿站得当地知县的授意,又招待食宿还给盘缠,张宁在这种事上比较保守,但同行还有吴庸等随从也不能太亏待“无奈之下”发了点小财。
到了武昌府住处也很方便,府县衙门都有中央各个衙门的行馆,住都察院的行馆就行了,一日三餐还有人专门负责供给。
张宁等一行人在武昌府先住下,白天交接公务和应酬,晚上回来也商量正事。皇上把事情交给巡按,工作怎么展开总得有个计划,不能来了就吃喝收银子完全不办事。这时吴庸就拿出了一张公文,张宁展开第一眼就看到了“准奏”两个红字,心里顿时明白只能听命了。
这是胡滢的字迹,上面写明除了举得进展成效后上书外,平时的汇报应写成文字呈送胡滢存管。张宁看罢又递给吴庸:“应该照胡大人所言办的。”
七品巡按钦差大臣,也是有制约的,不能拿着天子的令牌为所欲为乱来。白胖的吴庸一脸淡泊道:“以后的公文,大人忙碌时可下令由下官代笔,咱们商量好了再上禀。”
张宁当然不好直说吴庸就是来牵制自己的,只得正经点头,又说道:“皇上让咱们到湖广巡查,主要不是为了军政司法、也不是为了民生,最要紧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辟邪教。
所以湖广各州县的施政司法咱们都不必去指手画脚,目的明确办事就有条理了。”上下坐着的人一共四个,算是一次小会议。张宁和老徐、吴庸和詹烛离一起坐着说事儿,但赵二娘也在房间里进出端茶送水,实际上首次议事的知情者是五个人。
张宁说了段开场白打开话题,吴庸便说:“咱们上次去永顺司查香灰案就接触过辟邪教,连胡大人也认为需要长期慢慢渗透才能了解内情…故而下官认为这事儿最恰当的做法还是按以前采访使那种办法来。”
“吴先生所言极是,皇上任用我办这份差,应该也看中我曾当过采访使,有经验。既然如此,我们还是照老法子来。”
张宁一本正经道,他心里却不得不认为原来那个机构模式太过呆板僵化,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自己没打算要对辟邪教动真格,难道他会想算计自己的娘?
只是工作一定要展开的、要做出正在办事的样子。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现在第一件大事,是组建起一个采访使机构来。要办此事,首先是选个办公的地方。其次是选人组织起上下层次,各司其职。
最后定好规矩,划分职权、联系方式、赏罚法令等等…搭好了‘戏班’,咱们再商议布置计划,才能‘唱戏’。吴先生以为这样安排妥当否?”
张宁办起事还算靠谱,至少一来就拿出了个章程,让大伙知道要干什么、怎么干。不然来的一行人两眼摸黑,到处指手画脚遭人嫌,无头苍蝇似的起不到任何作用。
当初他是做过一年多采访使,机构都是现成的。不过现在照着见识过的那套东西复制一套,并不是太难的事,因为有授权有银子也有人脉、基础条件很好。
但张宁实际操作起来不仅仅要组建采访使机构,还得考虑吴庸这颗钉子。问题的关键:张宁才是巡按御史,吴庸明面是辅助,实则只是监视,相当于军队里的监军太监。
既然如此,张宁就不打算把权力分给吴庸了,更不想让他掺和太多,在决策时和他“商量”不过是给面子而已。因此接下来张宁分派任务,让老徐去常德府选地方,因为常德府距离永顺司近便于上下联系。
永顺司是土司,将采访使司设在土司城里很不方便。选密探小头目交给赵二娘,因为她以前干过这行,认识不少人,让她挑几个人过来搭建框架,再收买扩充细作密探。
张宁还打算让徐文君管账目,老徐做细作总头目。除此之外向常德府要个人,上回的知事杜方。
所有的事都把吴庸的人排斥在外,吴庸言语之间有点意见。但张宁当然不管他…朝廷的公文上没说吴庸有权力节制巡按,吴庸顶多只是来监视的,权力在张宁手里。张宁为什么要分权给他?那样的话也太“厚道”了点。
吴庸真想分权,他得自个想办法去争,否则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显然胡滢是个老练的政客、却不是事事都能考虑到完美的人,他这回用吴庸在张宁看来其实是一个失误。
吴庸这个人资历老见识多,想法也多,可就是缺点争强好胜的劲头。平时的随和、淡泊也不完全是装出来的,他这样的人,没有想方设计争夺权力的野心。
于是在情况不利于吴庸的局面下,他想到张宁碗里夺食就显得软弱无力了,也就是言语之间暗示下不满,张宁管都不管他。
大不了吴庸接下来打小报告,这也一来一往,就算胡滢想办法反制也晚了。到时候采访使司已经搭建起来,班底就是张宁的人操持的,那时候再插手恐怕不太容易。
老徐很快选好了地方,在沅水之畔有个园林是公家财产,张宁可以用巡按御史的名义和府衙交涉把园子征用了,老徐建议办个茶庄,和扬州“碧园”一样能解决很多问题:采访使行辕在官府隐瞒不住,但也不用搞得路人皆知,一个茶园可以有效规避普通人的注意。能解决一部分经费。可以安置采访使司的人员。功用全面,是以前胡滢手下的人探过的路子。当然老徐极力推荐这种方法,可能也想完成当初想接管碧园的未遂心愿。
张宁已经表态让他做细作总头目,文君又管账,那他们就能掌管园子的事务…经营得当,里面油水很足。他本是武官出身,却不知为何对经商产生起了兴趣。
老徐回来禀报时吴庸等人也在场,不过老徐说这种事也不在意他们,兴致勃勃地说:“园子靠近常德府最盛名的沅水,风景很好。
附近就是城隍庙,据说庙会时人山人海,平时人流也多。最恰当的是园子在官府名下,征用无须额外经费预算,实为风水宝地。”
“我明天就去常德府瞧瞧,时机恰当便和知府见面协商。老徐和我一起去,等地方征用出来,你来准备开茶庄的事宜。”张宁当即就说。
老徐的脸上已隐隐露出一些喜色。这时张宁发现吴庸好像要开口说话,便很不客气地抢着说:“对了还有个事,咱们缺个信使,需要信得过的人,恐怕只有詹烛离能胜任。吴先生得和我一起主持大局,凡事咱们得商量嘛。”
吴庸的脸色有些难看,就像被打落了一颗牙生生咽进了肚子一样。什么凡事得商量,有啥好商量的,决定权都在张宁手里…就像郎中和员外郎的关系,员外郎相当于“副”郎中,可他又没办法否定郎中的决定,没实权所以被看成是闲职。
当天张宁就决定前往常德府,只留下一个随从在行馆里,等赵二娘一行人从南直隶回来好报信。次日启程,之前张宁去武昌府的承宣布政使司见了几个接待的官员,向他们言明行程。
如此一来,布政使司会发公文到常德府让府衙接待巡按,到时候常德府知府接到上司的信件,肯定不敢怠慢,张宁再洽谈征用园子的事应该就容易多了。
一番布置之后,正事渐渐有了眉目,这种事好像很繁琐,也只是繁琐而已,诸事本身并不困难。
张宁一路上记挂着另一件事:怎么再和姚姬联络上。想来只有自己主动想办法联络才行,不然辟邪教的人一时间也很难掌握张宁等人的行踪,除非辟邪教的势力已经大到渗透到省府级别的官府衙门,但这种可能比较小。
此时张宁在同行的人中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权威威信,他办事很有目的性、条理性,好像一切都明了清楚…
可是他心里却一直感觉毫无目的,在整盘中找不到突破口。洞庭湖山清水秀之地、鱼米之乡,张宁行走其间,天下之大江山之广,却不知路在何方?两重身份,朝廷命官、“乱党”的后代,走哪一条?做官始终有人防着,况且做再大的官有何意义。
而建文朝日暮西山,前程黯淡几无出路,放弃统治阶级的身份过去又能走到哪一步…就在这时老徐问道:“东家,咱们去常德府是走陆路还是水路?陆路快但湖广水网交叉十分麻烦,水路不用频换车船,就是慢。”
***湖广武昌府距离南京一千里,赵二娘等人到南京的时候只是三天之后。仍是料峭春寒之时,人们身上还穿着厚厚的冬装,气温没怎么改变不过人们的心情改变了,出门户外活动的人明显多了。
市井中繁华热闹的场面正合一年之计在于春,大家都为了生计忙碌起来。而城郊踏春的人更是别有一番风景,仿佛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微笑,这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树木开始发出新绿,秦淮两岸百花含苞待放,早早开放的还属那迎春花,小小的黄花早早地展开了阳光般的笑脸。
这个季节春寒梨园的招牌在分外应景,方泠的桌子上就摆着一瓶迎春花,在木雕窗户里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淡淡暗香。
门口进来两个美女,一个矜持含蓄一个热情开朗,便是方泠和桃花仙子,桃花仙子正拽着方泠的翠袖说道:“妹妹什么时候那么小气了,一起看看嘛,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