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步卒涉水过河,装备从上面的石拱桥上过,大军的征程并不能被挡住。忽然听得“砰”地一声响,一枚烟花自北面的山林中冲天而起,呼啸到半空时便炸开,顿时绽放成了一朵硕大的火花。
刚刚渡过小河的众将士纷纷抬头观望。张宁也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又不是过年过节,大白天的荒郊野岭突然冒出一朵烟花,确实是一件十分怪异的事。张宁几乎瞬间就有一个念头:信号弹。
“马队!”这时有人大喊了一声。张宁忙四下观望,却什么也没看到,周围的人也和他差不多。
北面也就是朱雀军的左翼,是一片缓坡山林,刚才的烟花就是从那边冒出来的。右翼的远处有一个村庄,附近有竹林和低矮的树木庄稼,是一片小丘陵地带。
而正面则是朱雀军行进的大路。这时旁边有个武将从马上跳下来,然后趴下身体,侧首把耳朵贴在土地上。过得一会儿,他便抬起头瞪目道:“右翼,有马蹄声!”
他这么一说,张宁也好像隐约听到了远处确有低沉的声音。而其它人也急忙依样学着把耳朵贴地面上听声音。很多大队见到情况异样,都自行挺下了脚步,不一会儿韦斌也下令传令兵骑马传令,让各哨各大队原地停止。
韦斌策马追到张宁的位置,说道:“右翼应该大量马匹冲咱们过来,恐怕是官军在此设伏,想进攻咱们。”“左翼的山林上有什么?前军斥候是否搜索过?”张宁指着相反的方向。
众将茫然不知,一路上朱雀军急着追赶向东撤退的官军大营,加上斥候大多都去追寻正面的退兵了,这回的行军确实有些冒进。这时韦斌才大喊道:“邱队正!马上去把邱队正叫到中军来!”
所有人都把目光聚到张宁的脸上,他此时心理也准备不足,不过必须做出镇定的表现来。战场便是如此,计划布置时可以郑重地慢慢来,但随机应变也是很重要的,有时候你必须临时马上做出一个决定。张宁当下便沉声道:“传令各哨,布拒止方阵,准备迎敌。”
朱雀军所谓的拒止方阵,其实就是一种被动防御阵型,因有重型火绳枪和长枪兵、又是步兵方阵,所以有点类似西班牙大方阵。这种阵型对于机动突袭、特别是针对骑兵进攻的防御力很强。右翼疑有大股骑兵,故张宁便有此决策。中军各将立刻分别派遣传令兵,沿路传达命令。很快远近各处便听见军士的大喊:“中军有令,各营哨以两哨为一阵,就近布拒止方阵,备战迎敌,不得有误!”
韦斌之前派人去找的斥候大队邱队正总算赶来了,张宁便重复了之前的问题:“左翼山林,是否派人搜寻过?”邱队正答道:“回王爷的话,去了人的,没发现什么异常。”
一旁的韦斌有些恼怒地质问道:“那刚才那边发射的信号是怎么回事?”邱队正低头拜道:“大人您是知道的,就照咱们的行军速度、而且末将的人又不多,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在沿途近左所有地方都一尺一寸地查。”
张宁制止了韦斌的质问,不动声色地说道:“目前不是问罪的时候,邱队正,你现在再派人过去瞧瞧,那片山林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得令!”邱队正急忙行礼,上马而去。军中的鼓号已鸣奏起来,周围人马往来不息,人们奔走着排列队形准备兵器,乍一看纷纷乱乱,但嘈杂中却是有条不紊。
常备军编制的两个哨最是训练有素,很快就已经有了方阵的雏形,其它那些农兵部队就有些良莠不齐,有的地方乱哄哄的,有的要稍微好点。其中姚二郎统帅的“常德营”是新军,最是混乱。
朱雀军步骑的总规模虽然已经达到了一万五千以上,但成军的时间并不长,加之地盘有限资源不够,实际上其中不是全都精兵,算上马兵和收编的官军俘虏,真正能称得上精锐的人马最多五六千不足总体的一半。
骑兵的战术机动非常快,不久前连声音都听不真,很快他们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之中。丘陵山野间,人马成片而至,不知人数几何,一眼看去,就好像动物世界里百兽迁徙一般的场面。
渐渐地南边荒地上跑得快的骑兵前锋,很快慢跑接近到几百步外了。张宁于马上观察自己的人马,大部分方阵已基本成型,只有常德营的一个方阵仍没准备好。
此次应战可谓仓促,不过看起来还不算特别糟糕。很显然南路这股官军是有预谋的伏击战,不过他们的伏兵不能布置得太近,会被发现,所以张宁还是有一点时间做准备的。
数百步外的官军马队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径直向朱雀军这边奔来,接战的时刻就在眼前。张宁一踢马腹,座下千里雪便敏捷地冲了出去,左右将领急忙策马跟上。
他从各方阵间奔行而过,一些将士认出了他纷纷叫嚷起来,其中有个带兵的将领还嘶声大喊“备战”或许是想在张宁面前表现一下吧。
风在耳边呼啸,张宁扬起刀鞘喊了一声:“诸位将士可还记得澧州被坑杀的兄弟?”这时周围的人已被阵队间奔行的张宁吸引了注意,很多人叫嚷起来。张宁又大声问:“你们想变成伪朝官府的俘虏、任人侮辱屠戮吗?”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很快就有人回应,人们纷纷大喊:“不想!”
张宁又喊道:“兄弟们愿意屈服于不义的暴政?”将士的呐喊此时已更加整齐:“不!”张宁便趁势煽动地高呼道:“团结与荣耀!为了朱雀军!”众军情绪更为激动,纷纷大呼“万岁”
“必胜”!战场上呐喊震天,响彻天地,大地仿佛已沸腾,热烈异常。在热血的气氛下,对死亡的恐惧仿佛已经削弱了。
不一会儿军乐队又奏响了曲子,在马蹄声中呐喊中喊杀中回荡飘扬。很快炮声就轰鸣起来,但炮响刚过、那被压下去的军乐仍然没有停息。
开炮的是朱雀军这边的骑炮,便是一种轻型子母铳,也可称作弗朗机炮。子母铳重约一百斤,初级后装填火炮,射程约两三百步,因可以用骡马直接驼运,故有骑炮之称。
此次朱雀军出征为了行军速度,这是他们携带的唯一一种火炮。炮响之后,南边的马队前锋即展开了冲锋。
他们从大约一百五十步到两百步的距离上加速,直接冲往常德营方向的方阵。骑兵打薄弱环节,此战官军的指挥官恐怕绝非二笔之辈。他们第一阵打击的就是常德营最弱的那股人马,那边的人到现在都还没完全结成严密方阵。
硝烟弥漫中,只见疾奔的战马向利箭一般冲去,人群中刀光闪耀,杀声怒吼。“砰砰砰…”在火绳枪的陆续爆响中,骑兵冲到了常德营左右二哨组成的阵营上。
战场上的音乐也无法掩盖痛苦的惨叫。还没准备好的方阵已经很快就被击破了,前方的队列被骑兵冲得乱作一团。
骑兵后面的梯队冲锋速度明显减弱,因为被沿途大量死伤的人马阻碍了道路,但是他们还是陆续加入了战团,用刀枪和三眼铳弓箭等与朱雀军将士混战,常德营步兵死伤惨重。
靠近战团的另一个方阵用火绳枪和骑炮打击马队冲锋的侧翼,但依然无法阻挡官军骑兵扑向被破了阵的步兵。张宁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常德营第一个方阵被骑兵独自击败只是时间问题,而且用不了多长时间。
不过他还能沉住气,就算被一个方阵被全歼也只损失约一千五百人,几乎影响不了全局,此时战场上除了中军也有六个大方阵,各自分开对立的布局。
所以朱雀军的布置通常不会发生全军全部溃败的情况。战场上嘈杂一片,张宁不断提醒自己保持冷静的判断。
目前看来,官军的伏击战只有骑兵是无法得到什么战果的,他们击败一个较弱的方阵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若是接下来要强攻其它拒止方阵,非得把整支马队都耗死在这里不可。
张宁再次回头看向左翼的山林,若是不出所料,左翼应该也会有一股伏兵到来,这样才算得上合格的伏击战…
假如山上有重炮,他感觉情况就十分不妙了。不过他又觉得:这种战术应该不可能出现在明初“土著”中,因为太先进、脱离了时代。
骑、炮协同作战,骑兵起哦昂风迫使敌方步军静止防御,以炮兵打击方阵。炮兵为骑兵打开缺口,再为骑兵主力破阵创造战机。相互协作,各为联系…这在战争主要还依靠冷兵器的时代,是实在不太可能突然出现的战术,因为战术都是实战发展出来的。
或许左翼来的是一股步兵,步骑协同才是明朝官军熟知的战术。张宁等待着局势的变化,那个带斥候去打探军情的邱队正还没回来,希望他尽快完成任务。
***负责到左翼观察军情的邱队正终于回来了,他禀报道:“敌兵在山上架炮!后面的山腰上全是人,往上面来了!”不用他说,现在张宁自己用眼睛都看到山坡上出现了人影。
那边是一片长着灌木的山坡,形势平缓并非要地,目测相距行军的大道超过一里,不过在地形高的地方炮击,可能朱雀军的阵营便会在射程之内。这时任永定营指挥使的韦斌又忍不住唾骂那斥候将领渎职,但被张宁暂时制止了”
“。他并不想推卸责任,此次中埋伏主要应该还是受决策影响:朱雀军追击南路官军急切,冒进奔袭百里。孙子兵法言“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轻敌冒进本就是兵家大忌,只是张宁没想到较弱的南路军居然会迅速组织反击。
此时还不是懊悔的时候,张宁马上就说道:“必须要尽快拿下敌军的炮阵,否则这仗没法短时间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