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若你自以为是那还罢了。可你起兵真为了这个?你怕更多是因为自己一个人的野心和欲望吧?张宁:被你看破了…“王爷。”
一个提醒让张宁恍若从梦中苏醒。他这才发现天色已黯淡,山下的大路上燃起了火光,几千人聚在一块儿如同是在开一个盛大的晚会。他随手从腰间拔出剑来,这把崭新的剑虽然无缘杀敌、支配做个装饰,但仍然有着钢铁的寒锋。
张宁举起剑锋,指着前方。诸将和侍卫默默地看着他的举动,当一个人有权力了就有了自由,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能管。***
朱雀军马兵团战兵只有不到两千人,也就相对灵活,他们赶回常德城时,官军北路的骑兵尚未靠近,但也不远了。大队骑兵从常德城南部大路径直行进,老远就能看见烟尘漫天,城门紧闭早已戒严了。
军队至城下,只见城楼上战旗竖立,站着许多兵士。冯友贤策马上前,对城上大喊道:“大王归来,开门迎接!”
城上的将领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确认是自家人,便下令开门。风尘仆仆的骑兵很快就鱼贯而入,铁蹄踏在地面上隆隆作响。
张宁骑马行至十字街路口,便见到徐光绉为首的众官已在路上鞠躬见礼。张宁便从马上跳下来,取下了头上压着脖子的铁盔丢给亲兵,转头对冯友贤说道:“马兵团解散,你带各部回营稍作休整。”
冯友贤拜道:“得令。”“王爷归来,老臣等心稍安了。”老徐走上前来说道。张宁问:“官军前锋距离几何?”老徐沉吟片刻,说道:“此时恐怕只有四五十里路了,若马不停蹄明日就能兵临北城之下,老臣已传参议部的命令,下令各部守军整军备战。”
“咱们先去兵器局武库看看。”张宁四下望了望“马提举呢?”“他应该还在兵器局办公。”老徐答道。张宁道:“我们先过去,派人去通知马提举。”
他也不歇口气,接着就重新上马,与老徐等几个官径直奔西城的兵器局武库而去。前阵子兵器局花了大笔军费新铸造了一批野战长管炮,试炮中淘汰掉有内伤的,剩下的成品共十八门。
铸成后存在武库里都还没得及用,和新的一样。不过在炮口位置能闻到一股硝的余味,只是试炮时留下的。张宁用手摸着炮管上冰凉的铁,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冰凉的长炮如同有生命一般,蕴藏着巨大的力量。
它们是十五世纪绝无仅有的神兵,这个时代原本不应存在的利剑。但是,剑能伤人也能伤己。
张宁极其防范这批火炮落入官军之手,特别到了于谦手里。可以想象一下,当它们对着朱雀军阵营咆哮时,初速巨大的炮弹能直接洞穿方阵纵深,一旦打破方阵形成缺口,大股马队怒吼着冲来…
张宁觉得自己手里那点本钱受不起几下打击就得玩完。“炸了!马提举,你马上召集人手炸毁它们。”张宁冷冷道。“什…什么?”
马大鹏愣在那里。张宁说话口齿清楚,他一定是听清了的。于是张宁只是看着他,不再重复。少顷马大鹏才郑重抱拳道:“是,下官立刻着人将这一批火炮共十八门炸毁。”
“要快。”张宁又道“另外销毁兵器局的所有图纸、卷宗、名册以及无法带走的大型工具。在天黑之前召集人员,集结准备出城。”“是。”
马大鹏道。他或许已经明白了这么做的原因,大批官兵逼近常德城已不是什么秘密。安排了兵器局的事,张宁这才开始过问守城,显然在他看来丢掉野战炮比丢失常德城还要重要。
或许冯友贤的骑兵团不应该被布置在城里死守,整个朱雀军都不擅长守城,骑兵更不擅长。与其夺去骑兵的马让他们上墙,还不如放在外围寻机机动进攻袭扰,策应守军。
现在张宁要选一个守城的主将,他自己根本没打算留在这城里被围住,毫无意义。“常德城也得尽量防守,不然我军主力在西北部就连一个屏障都没有了,能守多久就守多久,为大军争取一些时机。”就在这时,老徐说道:“老臣请命留下主持守城。老臣也带过兵,主要在守军中还有些威信,镇得住那帮武将。”
***张宁当即就同意了老徐所请,让他主持城防。要统军恶战,在军中没有威信的人无法约束将士,而老徐从资历和地位上都是最佳人选。只是这份差事恐怕有些凶多吉少。离开兵器局后,张宁再次见了骑兵团指挥使冯友贤。
冯友贤听闻了分派,沉声问道:“若是徐大人的命令与卑职的意见相左时,卑职是否要服从徐大人的命令?”
张宁转过身来,目光从冯友贤等人身上扫过,抬起袖子在空中微微迟疑,终于拍在冯友贤的胳膊上,不动声色地说:“必要时,你可以权宜行事。”“卑职明白。”
冯友贤拜道。张宁刚刚任命了老徐为城防最高指挥,而且这本身就是极其凶险的事。马上又给予冯友贤“便宜行事”的特权,多少有点对不住老徐,愧对他的忠心…
但张宁其实更相信冯友贤的才能和判断力,事难两全其美,总得有个选择的…。他又说道:“兵器局的人准备好了,让他们连夜先走。骑兵团调出两大队,喂好马匹歇一阵后,明日凌晨交由王贤统领。”
“是。”冯友贤应道。交代完外边的事,张宁这才回到自家园子。刚进大门绕过影壁,就见周二娘正站在石阶上迎候,后面的怜香和几个丫鬟见到张宁都急忙弯腰眼睛瞧着地面。
“恭迎王爷平安归来。”周二娘在人前的礼数挺得体,她轻轻一屈膝双手抱于腹前行礼。张宁道:“进去再。”
周二娘的脸色很严肃,又轻轻说道:“刚才姚夫人派人来说,咱们要尽快离开常德,让我准备一下。我想着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只要能带上怜香就行了。”
张宁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近侍丫鬟,那怜香是从小跟周二娘一块儿长大的,肯定有些感情,当即便点头同意。
倒是姚姬的消息很灵通,自己回城不久、还没回家,她就已经提前知道要离开常德城了。片刻后他才说道:“南路战事已无大碍,你的父亲在大营中,你不必担心。”“家父是为了大事,妾身自是体谅的。”
周二娘道。张宁又交代周二娘收拾卧房里的一些重要物品。接着去拜见姚姬,以便让她主持内务,把园子里的人安排好。
他在园子里畅通无阻,直到姚姬住处时,才被她的近侍小月拦住。小月怯怯地说道:“夫人刚吩咐过,不得让外人擅自入内。”
“我又不是外人…”张宁沉吟片刻,又问“母妃在里面作甚?”小月道:“好像在收拾一些重要之物。”原来如此,又不是在洗澡换衣服,有什么要紧。张宁便道:“那我进去见她。”
小月听罢便不敢阻拦了。张宁走进房里,掀开暖阁的珠帘,却不见有人,只看见旁边一间耳房虚掩着,便走了过去往里面一看,果然见姚姬在里面做着什么事,衣冠整齐并无不妥。张宁便伸手掀开木门,拜道:“我回来了。”
姚姬脸上顿时一红,说道:“你怎么自己闯进我的房里来?”“时间紧迫,我来和母妃说几件事…”
张宁觉得有些奇怪,这才仔细打量房里的光景。里面有个火盆正烧着东西,很大一股烟味,幸好后面的一扇小窗半开,稍微透点气。
她手里正拿着一件长条玩物,外头用丝绸包着,里面填了不知什么东西胀鼓鼓的,这时被她飞快地丢进火盆里去了。
房间里还有一把奇怪的软椅、木架、红色的绳子,如同什么刑具一般。张宁看了一会儿,渐渐有些明白了。姚姬见他一脸恍然,不禁恼怒道:“你不知儿大避母?没事就往妇人的房里闯成何体统?给我出去!”
不料张宁却道:“这么多东西,母妃一个人收拾要忙到何时?别误了正事。更不能留下蛛丝马迹,万一被外人发觉了不仅影响您的清誉,咱们一家都没什么好名声。这些玩意我又不是第一回见,让我帮你一把赶紧毁掉,您一会儿得把园子里的事都安排好。我等下还要去一趟参议部,看看城防布局。”
姚姬一张脸如桃花一般红,娇艳欲滴,她观察张宁的神色,这坏东西竟无一丝邪气,好似在说一件什么能上台面的事一般。她颤声道:“已经叮嘱过你了,休要再提。”
或许张宁说得也有道理,这人一走,万一什么东西被人发现了,这可得比死了还难受。因此她也没再回绝。张宁便从腰间拔出佩剑来,斩断那架子和椅子间的红线,又将上面的一些铃铛玉器等物弄下来丢在一边说道:“这些玩意烧又烧不掉、砸也砸不烂…而且也挺可惜,您以后要重新置办恐怕很难收集到,不如带走。”
姚姬几乎要哭出来:“我再也不要这些东西了!”“但是被人找到了,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瞧出来干什么用的。”张宁一面说,一面又拿剑去劈那把椅子。
不料软垫下面是硬木,剑锋用力不平稳很快给崩出几个缺来。看来一会儿得去找斧子才行。他又说道:“您老是一个人过日子,这事也没什么要紧,我又不会对任何人说…”“求你别说了!”
姚姬伸手按住了他的嘴。顿时一丝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张宁便住了嘴,只得默默忙活起来。过得一会儿,他又开口道:“只怪儿臣作战不利,又要让母妃这般东躲西跑。”
姚姬的呼吸这才渐渐平稳了些,幽然轻叹道:“早已习惯了,况且现在比当初的情形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