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斌听罢问道:“朱部堂如此说,是想派兵去救九江?”朱恒道:“不救就会让京营前军在江南岸占住阵脚,等待三千营、五军营翻过大别山到来,京营主力都能如履平地般渡过长江咱们在湖广便无险可守,江防也无从谈起”
“拿什么救?”韦斌看着朱恒朱恒道:“还有别的兵力吗,只有永定营永定营主力现在就应该开始准备出击,等王爷一下定决心,即可就能出发。同时应该尽快派出使者和九江府取得联络,与之商议派兵增援事宜”这时连梁砚都开口询问:“那武昌城怎办?
皇上和大军中枢都在这里,万一官府得到消息武昌空虚,转而调集兵力从这边渡江进攻武昌城,岂不危及?江对面就是汉阳啊,有粮有人有船”朱恒辩道:“官军想要攻下武昌城,目前沿江地区只有动用京营才有实力,如果京营向武昌逼近,到时候再下令永定营回防也来得及…
诸位别忘了,永定营是朱雀军最精锐的兵马,必要时弃辎重急行军也能保持建制,武昌城同样有粮有装备”
就在这时张宁开口说道:“我觉得可行,赞成朱部堂的方略目前我们的战略是稳住长江一线,以造就划江而治的局面,一旦京营主力突破长江,一切设想都将荡然不存,除非能在湖广地盘上消灭京营主力…二十多万精锐,显然一时很难办到”
***太阳已经下山了,不料这么晚了还从外宫来了建文帝的大臣,到姚姬的寝宫传谕来的人很有点身份,内侍省的侍从都不敢怠慢,急忙禀报了姚姬。
郭勇,建文大臣郭节的堂弟,同为建文帝的亲随那郭节何许人?当年胡濙认为追随建文的大臣有二十二个,郭节就是其中之一,身份与郑洽差不多,虽然在建文的心中或许分量稍不如正巧,但也是生死患难的臣子
郭勇见到姚姬,起初传的谕还好,说是皇帝听说姚夫人今天到武昌了,想召见一面不过说完冠冕堂皇的话,又言皇帝今晚想欣赏姚夫人跳舞,让她打扮好了再去
听到这里姚姬已有点生气她确实是能歌善舞的,想起当年在辟邪教总坛接待建文帝时的事,专门请方泠(顾春寒)排了一场歌舞,精心排练了两个月,就是为了等建文到来的时候跳舞讨好他。
结果根本没机会表演,反而被诬陷在菜里下毒,那一次被逼得几乎走投无路现在他倒想起来要看跳舞了,而且这么晚才来召见,简直好像召之即来呼之即来一般
或许建文身边的人还没真正明白自己的处境?姚姬的嘴角露出了平素那种教人难以捉摸的微笑,不动声色地叫郭勇稍等,然后进内室换衣去了她并没有换适合跳舞的衣裳,反而穿上了青色深衣礼服,厚重的款式颜色完全将身段遮掩住了,却不是为了讨好人的美丽,只是代表了一种身份
不过真正的佳人无论穿什么都难掩美丽,哪怕是如同老妇穿的青色袍服,姚姬看上去仍然光彩照人,深色的衣服反而把她洁白的肌肤衬托得更加纯粹如玉
她招呼上恶妇冬常侍、秋叶常侍,以及一干白衣剑侍,宫女侍卫一众,前呼后拥便与传谕的郭勇向外宫而去建文帝住的地方在皇恩殿,是楚王宫中第二大建筑,最大的建筑是中轴线上正对南正门的忠正殿皇恩殿靠北,离得并不远,穿过东西延伸的宫内大道,对面就是皇恩殿
但她们走上大殿的石阶后,门口的侍卫见姚夫人前呼后拥的,便阻拦不让闲杂人进去,只准姚姬和数名随从入殿其中一个侍卫一时紧张,竟将佩刀拔出来了一截试图吓吓这帮妇人不料刀兵一响就坏了,一群白衣剑侍唰唰就抽出了长剑,怒目以视,气氛骤然紧张
秋叶看向姚姬,见她点头,便喊道:“来人,传姚夫人令,宫内有大不敬的乱党,命南门守备周将军立刻率兵入皇恩殿护驾!”殿门口的侍卫目瞪口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其中一人急急忙忙离开殿门,跑进去了
僵持了一会儿,只见一个圆脸身宽体胖的太监拿着拂尘从里面疾走而来太监走上前来,马上就跪倒在地,说道:“奴婢叩见贵妃娘娘,奴婢无方,让小的们惊扰了娘娘,罪该万死!”
“曹公公…”姚姬称呼了一声,她认识这个太监,眼睛里的冷意也稍稍消减太监曹参抬起头道:“把当值的侍卫长给咱家拿下…冒犯了娘娘的人一定会被严惩,让您消气儿,您看这天都黑了,如果让守备军进到宫里,指不定闹出什么更多的乱子,传出去也不好听您能不能先收回成命?”
姚姬笑了笑,抬起袖子轻轻摆了摆旁边的人便当着曹参的面、派人去追赶刚才离开的传令者曹参忙磕头称谢,姚姬道:“起来罢皇上召见、臣妾才来面圣,现在能进去了吗?”
“娘娘快请,皇爷等着哩”曹参好言道姚姬遂带着一大帮人,许多侍卫佩剑入殿,先呼后拥进入了皇恩殿朱允炆穿戴的很随意,常服戴幞头,正坐在大殿上此时他在上座上已经沉默了,或许之前派人传谕时并非这副表情
内侍省来的侍从在殿中停下来,姚姬一人缓缓走上前去,款款屈膝施礼“臣妾拜见皇上,不知皇上连夜召见臣妾,有何要事?”朱允炆的表情并不高兴,但还是很能沉住气,镇静地说道:“爱妃平身,朕听闻你今日才到行宫,便想见上一面”
“皇上不是想看臣妾跳舞吗?”姚姬带着笑容问道“这…”朱允炆顿了顿,道“你路途劳顿,朕想来今晚就不必,下次再说罢”
姚姬抿嘴一笑“皇上喜欢看,臣妾哪能不依呢?没事的,都歇过来了…不过呢,起舞之前皇上可得先为臣妾做主前来传谕的郭勇,不过是个下臣,竟然出言不逊轻薄臣妾,臣妾不是皇上亲封的贵妃么,怎么轮的上一个微臣来欺负了?”
***宝座上帝王沉默不语,他没有低下头颅,但是目光已经垂下朱允炆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为了削藩可以莽撞地肆意妄为的君王,岁月让他更加稳重…但也会让人失去勇气面对强权敢于站出来反抗,哪怕莽撞,也不失为一种勇敢。
可是这样的特质不是一个年过五十已经被暮气笼罩的男人容易拥有的岁月让人改变了太多姚姬也变了,她看着上面的君王,目光已经没有仰视的心态她不再是那个娇弱而饱受欺凌的小姑娘,她不再需要建文帝随性施舍的保护
姚姬远远地审视着朱允炆,认为他不会有什么惊人的反应他一定在权衡着自己的人身安危,一定不会自己作死,如果朱允炆连起码的求生欲都没有,他如何能在失去江山、死了数以十万计的部下后,还能苟活到现在?
他一定还希望着能入享太庙,恢复自己的皇帝名分和名声,皇帝在历史上是有数的,能看破这种名利的世人有几个…
与人相处,不仅有敬一尺还一丈,还有得寸进尺之道示弱和退让,不是在什么时候都是好的姚姬缓缓开口说道:“可否请皇上传谕,将郭勇以不敬之罪处死?”
大殿上的人听罢无不大气不出一口朱允炆继续沉默着,他当然不愿意这样做:郭节是他的重要近臣,而那郭勇是郭节的堂弟,同样是追随在身边的心腹但是刚刚才受到极大的危险,军队差点开进王宫,朱允炆此时有勇气站出来与姚姬争锋相对吗?
处死郭勇,实在等同于对朱允炆进行打骂,不过在皇室一般就是这样做的、杀他身边的人作为惩罚和提醒姚姬微微侧首,说道:“来人,传皇上口谕,将郭勇拿掷忠正殿外,斩首”
在场的大臣们已顾不得礼节,纷纷抬头望着上座上的朱允炆曹参跪在地上,抬头紧张地脱口道:“皇爷…”
大家都意识到此刻的重要了,姚夫人竟然可以当着皇帝的面自己下圣旨,只要被允许,以后皇帝还有丝毫权力和威信吗?
一个曾经的宫女,权力竟要膨胀到代天子下诏的地步?但是谁能撼动她、反对她?先去试试动摇湘王的地位再说被所有人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但朱允炆好像并不想面对,他的视线低垂,仍然一句话也不说
姚姬回顾左右,便道:“皇上默认了,去传谕罢曹参,你去传谕,我的人帮你捉拿要犯”曹参跪在地上,良久没抬起头来姚姬点名要他去办,他不敢拒绝,连皇帝都丝毫没有和姚夫人对抗的意思,他一个宦官干嘛自寻死路?
何况曹参二十多年前就认识姚姬了,当初逃亡的时候曹参帮助过她免遭灾祸,现在他自然不愿意和姚夫人作对,或许还能成为他的另一颗大树何去何从显而易见,曹参拜道:“是,奴婢遵旨”
***当晚张宁连夜议事,就在参议部官署睡了一晚不过第二天晚上,他就去楚王宫就寝了,因为他的老婆周二娘等一干女眷都在内宫宁静的夜,抱着老婆睡觉也很惬意安心
世道战乱,颠沛流离好在家里有姚姬,一个有能力又能信任的亲人,能免去张宁的后顾之忧她是张宁的港湾,每当焦虑和疲惫不堪时,他对姚姬的心理依赖更甚…
不敢想象,如果有一个不能真正信任的家,将是多么危险的境地,那样的话如何能避免阴谋?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张宁很赞成这个道理就在这样安心的梦里,忽然张宁被推醒了“咳咳咳…”刚醒来就忍不住咳嗽起来,鼻子里一股呛人的味儿,睁开眼,之间眼前雾茫茫一片,雾里还有火光涌动此时此景,让他恍惚中身处战场一般“夫君,失火了!咳咳…”周二娘的声音让他完全清醒同时听见门外也有人喊叫起来
张宁睁大了眼睛,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知在哪里看到的杂文,说是火灾中因一氧化碳等有毒气体导致死亡的可能最大,而真正被烧死的人反而很少他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抓起床单递给周二娘:“捂住口鼻,先出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