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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东西无险可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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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而降,一砸一个坑,而且无法控制坑在哪里只能打个大方向,如此而已。修筑工事仍然是一个比较靠谱的防御法门,特别是学习了叛军沟墙工事后,虽在防御步兵强攻上比不得城墙,却对火器有较大的作用。

 可是叛军的重炮全然不同,炮弹是平飞、威力巨大。所以一旦抵到较近的距离平射,简单筑一道墙,只有木头和泥土根本扛不住。

 张辅事前没有对这种前所未有的战法作充分的预计。当周梦雄的大军趁其不备切断了西北营的西南出路,进行分割之后,张辅的估计是,周梦雄新军不具备强攻能力,城里的叛军疲敝弹药不足,叛军难以吃掉西北营…

 所以张辅在有长江补给线的情况下,不愿意放弃对九江城的围困防线完整性,命令西北营原地坚守。不料九江守军立刻出击,凭借火炮优势,半天就破防。事后一想,当时张辅唯一正确的决策是,派出水军大量船只,立刻接西北营官军从水上撤退。

 ***江面上冰冷的风让张辅浑身一冷,骨子里打了一个寒颤。九江一战,包括北路军在鄂王城的大战在内,他所率的三路大军几乎是集中了大明朝举国精锐。

 京营三大营,宣府大同精骑,都是大明朝数一数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精锐,如今丧失大半。

 兵者,国家兴亡最后的屏障。君者,如日中天只能有一个,当这片土地另有一人称帝,不能消灭则十分不妙,何况自身反遭失败?

 国内的舆情及大势会如何转变,那些墙头草们是不是要马上找好退路?张辅粗糙满是干茧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到了腰间的佩剑,也许只有自裁谢罪了?

 老人的内心如大江上的波涛汹涌,一生戎马,一生所有的忠贞都给了对这个驱除鞑虏光复华夏的大明帝国、一生所有的梦想光宗耀祖建功立业都给了燕王重振大明的大业,辉煌而光荣的一生。

 当人生走到迟暮,却遭受这样的失败,内心的痛苦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有时候,死反而是最轻的惩罚。张辅顿觉此役前途黯淡,战至今日,对叛军的会战在兵力实力上已无优势。

 最关键的是几番大败,士气早已动摇,如何才能收拾人心继续打下去?他心里算着损失和剩下的实力,京营神机营全军、五军营大半、大同骑兵全数已不复存在。现在只剩五军营约一万步兵被围困在鄂王城,宣府骑兵、三千营在九江东南面。

 然后一些从各地卫所抽调的军队,战斗力十分有限。如果老夫继续活下去,首先应该想怎么向皇帝陈述,并且要向满朝官僚解释,有可能被治罪,这无疑是十分屈辱的。

 接下来这仗还没打完,应该如何继续?想来想去,张辅的手指又轻轻拨开了剑鞘上的机关。“大帅!”

 江面传来一句喊声,只见来了条小船,上面一个武将喊道“叛贼派使者到城南的大营了,说要亲面大帅商议要事。如何处置?”

 楼船上的大将文官顿时愤愤然,有人嚷道:“这种屁事还来搅大帅,什么贼人使者,直接砍了了事!有甚好谈的?”那小船上的武将不理会众人,望向甲板上独自站立的张辅,又喊了声:“大帅…”

 张辅的手从剑柄上放开,转身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大明王师,不能这点气量都没有。好生安置使者,老夫稍后就去见人。”

 官军在九江城南部有最多的兵马,这边地形开阔,中军大帐也设在这个位置。“叛军”来使是陈茂才,此人也确实是读了不少书,以前是建文“余孽”躲在穷乡僻壤的人,自然没有功名。

 打张宁起兵不久就追随,多是干些清闲的文职,最大的用处就是出使,当初朱雀军和苗人谈判,就是陈茂才多次前往接洽。

 陈茂才长得英俊潇洒,自己也比较臭美,常常做一些很装比自以为很儒雅的动作,身上的打扮更是从来都十分讲究。

 他也是见过这种场面的人,所以一进大帐见到周围一群武将怒目以视,随时要危及他的人身安全时也表现得很淡定。

 陈茂才上来先深深对张辅作了揖,用一种发自肺腑般的语气说道:“在下出使之前,吾王当着众将的面言语,最懂英国公的人,是他的敌人对手。王说罢,不免有惺惺相惜之意…”

 “操你娘!”忽然一个大汉脱口大骂“扭扭捏捏的,不如叫你们的山大王洗干净屁眼送上来,岂不痛快?”众将顿时忍不住哄堂大笑,连张辅也不禁被逗得阴霾之意暂时消散不少。陈茂才却不以为意,仰起头淡然道:“原来将军有龙阳之好。”

 另一个武将道:“有屁快放,说这些没用干甚?”陈茂才抱拳道:“今‘北军’在鄂王城大败,城西北营又遭灭顶之灾。围困我王之势荡然不存。若没说错,此时‘北军’中惧我神兵,恐怕已流言四起,战心全无。

 当此之时,英国公再战下去,有何用处?难道事到如今,你们还奢望能一举攻灭我王十万大军…”

 张辅想起了前阵子莫名飞到空中的巨大气球,以及军中流传的北路军是被“巨陨”砸掉的流言,不得不承认,失败让官军各部都士气低落,这酸秀才倒是没说错。

 就在这时,一个矮个子的年轻文官正色道:“叛军新军只能龟缩于土坑后勉强才与我一战,无野战之力。伪湘王的‘真匪’被围九江数月,损耗严重筋疲力尽,又在城西北拼死一搏强攻营寨,早已不能再战。

 今番尔等虽号称十万,又能奈我如何,无非用邪门旁道造谣生事。若造谣生事能抵千军,我大明控弦百万何用?”

 陈茂才转头看向那年轻文官:“虽有夸张,你倒是说对了有一二分。所以我王提议休战,准北军安全撤离至潘阳湖以东,若是不服,来日双方再整军一战。若休战达成,为表诚意,我军将主动后撤三十里,让北军从水路安全撤离。”

 立刻就有人反驳道:“王师与贼兵势不两立,断无议和可能。”但张辅立刻就制止了部下,下令使者在军中等候答复。实际这也不算议和,只是休战。张辅此时已不怕朝中文官攻击他什么,正所谓虱子多了不怕。

 他对这种休战当场就动了心…战不能战,能安全撤退也没什么不好。张辅在权衡的时候,对幕僚说了一些话“人最难的是输得起,在失败后仍能保持清醒。”

 “甲兵关乎社稷,今我担起承认战败之责,不过一条性命一身虚名。只要能保存一些我大明精锐的元气,胜败仍未有定数。”

 幕僚全力劝阻,建议他考虑回朝廷后的影响,但张辅深思熟虑之后,断然做出决定,以亲笔书面的形式回复“叛军”使者,答应休战的条款。

 ***朱雀军按休战和书,退兵三十里。张宁站在八里湖之畔,放眼望去,这里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停尸场。

 硝烟已被风吹散,热血渐渐冷却,只剩下满眼摆放的尸体。人们默默在尸体之间穿梭,有披甲的将士也有从附近征召来帮忙的百姓。

 附近还搭好了许多帐篷,清理出来的尸体会被抬进帐篷,先用水洗干净,然后换上作战不穿的整齐军礼服,旁边摆放一些遗物,再覆盖以红面黑色朱雀图案的各营军旗。

 另有一些文职官吏设案统计各军阵亡伤残名单,这是一个系统的工作。过一段时间,阵亡将士的家眷就会收到兵部送去的遗物和抚恤财物土地。

 尸体是不用运回去了,就地开辟一片墓地并立碑。下葬之日允许接家属到九江观礼。每个将士都可能死,所以今天尊重对待阵亡者,明天可能就是自己的同等礼遇。

 “有人说,妇人往往思考如何活,男人常常想如何死。”张宁有一搭没一搭和旁边的周梦雄说着话。

 周梦雄没有说话,或许在他眼里善后做得有点过,每个阵亡者都“厚葬”难以避免加重原本入不敷出的财政负担。

 反正自古以来没有这么干的,马革裹尸埋骨荒草,从来都是战士的归宿。有时候周梦雄觉得张宁有点妇人之仁,但他也同时也觉得这样做没什么不好,反正朝廷财税不是他在管,所以从未提出什么意见。张宁看上去十分疲惫,本来就较深的眼窝这会儿都陷进去了,有点面黄肌瘦的气色。

 他又伤春悲秋般地说道:“色目人有一本叫《百年孤独》的书里写了一段话,大概意思是人们常常迁徙,安顿的地方不一定都是家乡,但只要在一片土地上安葬了自己的亲人,便可称作家园。

 待官军退兵,九江城回到我军之手,这里安葬了这么多将士,这片地盘可以称作我们的家乡了罢…”不知周梦雄有没有理解张宁的情绪,他摸着下巴的大胡子道:“张辅那么爽快同意让出九江、向东撤退,他定是考虑留下实力保有南京。

 从古到今,没有长江上下游长期对峙的可能,东西无险可守,迟早还有一仗。咱们若是趁势打到南京,形势就真正做大了。张辅在九江已无胜算,想先收缩恢复元气,可惜咱们眼下无以为继,只能暂且如此了。”张宁从因疲惫而低沉伤感的情绪中渐渐恢复,不动声色问道:“岳父以为我们要东进南京,应做些什么准备?”

 称呼上的亲近让周梦雄甚是受用,他的热情好像并没有因为一场大仗而冷却,毕竟他不是被围在九江城几个月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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