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当然是否定的,他只是认为美好的东西应该无意义地毁掉,杀了萧青又能起到什么作用?那姑娘并不坏,看起来软弱却有勇气为了父亲身入虎穴,孝和为他人牺牲的做法总是人好的一面。
又记得审问她的时候手里握着姚姬送的头花,小小的聪明给张宁留下了印象。总之他对这个陌生女子没什么感情,但并不想伤害她。姚姬名为训斥,其实她是一种妥协,为了尊重张宁的意愿而作出的让步,避免产生不必要的矛盾。
这样的纵容当然不是仅因溺爱的结果。张宁想起红楼梦里关于晴雯最后的一段故事,晴雯忍病给贾宝玉缝补鸟毛斗篷而加重病情,后来王夫人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晴雯揪出来罚跪,贾宝玉无计可施,导致那丫头病亡。
王夫人对自己的宝贝儿子不可谓不溺爱,但无须遵从儿子的意愿。姚姬也可以这样,以关心张宁的安全为由直接将萧青处死,但她没有那么做,这是因为张宁有实力有话语权。
争权和矛盾,哪怕是在最亲近最爱的人之间都会发生。张宁应付了姚姬刚出来,就碰到了春梅。春梅小声说道:“我去瞧于夫人的时候,她把白绫都挂上房梁了。”“她要寻短?”
张宁惊道。春梅道:“看样子是,不过我把这边的事说给她听,又好言宽慰了几句,现在估摸着没啥大事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她也没那么容易就死罢…”春梅笑道“王爷真是不枉人家于夫人以身相许,那会儿也不忘叫我去瞧瞧。”
张宁无言以对,沉默时站在楼阁走廊边上,扶着栏杆往下看了看。恍惚之中,头脑里浮现出有关寻短之人会出现的场面,好像总是会站在高处往下瞧,犹豫着挣扎着。而他站在高处时,往往却会有一种莫名的想跳下去的冲动,他当然并不想死。
身后春梅的声音又道:“为防万无一失,我在察院街官铺留了个人,叫于夫人有什么事可以到那里找人通知我,王爷尽可放心好了。”***
及至傍晚,果然董氏通过那处联络点向春梅传了信,约了个地方,叫张宁去见面。今天为了和董氏幽会,弄出许多周折来,这又要见面。不过张宁寻思着董氏一介妇人,也许承受压力的能力没自己强,需要有人依靠安慰,避而不见并非上善。
想来也不会出现再什么意外了,张宁遂让春梅安排马车,悄悄出了楚王宫。约见的地方是一家客栈,张宁先在马车上侯着,春梅进去确认了状况无碍,然后张宁便不动声色地从厅堂径直上去。客栈里人来人往有不少人,但没人能认出张宁,哪怕他的名字在武昌城很出名。
这个时代没有电视,张宁只是偶尔在公众场合露面,露面的着装打头全然不同,况且周围都是军士侍卫,离人群也远。在路上遇到能认出他的百姓还真是不多见。敲开一间上房的门,董氏开的门,张宁刚进去,她就把门闩上了。
张宁四下一回顾,这里有桌子椅子,应该是一间厅堂,而北面有道鸳鸯屏风。估摸着是一套房子,不止一间房,算是比较贵的客房了。他借着又打量董氏,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心道看不出什么伤感要寻短的迹象来,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问道:“就于夫人一个人吧?”
董氏道:“你跟我来。”二人绕过屏风,果然如张宁所料,里面还有间有床的卧房。他顿时愣了,因为见一张桌子旁边坐着另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罗么娘。“果真能在这里见到湘王殿下,稀罕啊,奴家受宠若惊。”罗么娘笑吟吟地说,话里有种奇怪的语气。
这娘们说得客气称呼都带殿下,可坐着没动,怎么看也不像有常人那种敬畏尊重的礼节,也不知她哪来的底气,在如今的张宁面前依然很高姿态。
张宁也不计较,顺着她的话寒暄道:“不敢不敢,应该是在下受宠若惊才对,想上次邀请罗姑娘,几番才得见面。”他一面说一面回头看了一眼董氏,心下纳闷,董氏把罗么娘约过来见面是何用意?
如果是想对罗么娘解释就真的画蛇添足了,她又没捉奸在床,虽然要她相信自己与董氏之间没什么不太可能,毕竟张宁和董氏这样的关系私下偷偷来往,除了通奸实在找不到理由。
但解释却只能越描越黑此地无银三百两。张宁不知道怎么提醒董氏,罗么娘就在面前,不太好说话。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到罗么娘对面坐下来,但见桌子上有酒有茶,还有盘果子,他便随手端起茶壶倒茶。不料突然听得董氏紧张地说道:“湘王别喝…”
张宁的手顿时停在半空,他刚才确实是一点戒心都没有,一块儿的董氏和罗么娘,他都不认为谁会下毒。
顿时心下一怔:难道董氏在茶里下毒?对付谁?不会是想把罗么娘毒死灭口吧!但转念之间他又觉得不太可能,认识董氏好几年了,他不觉得她是那样狠毒之人。
罗么娘也惊讶地愣在那里,房间里尴尬了一会儿,罗么娘忽然皱眉,恼怒地扭头盯着董氏:“于夫人,你居然在茶里下药?”董氏脸上一红,低着头无言以对。张宁忙道:“我马上叫春梅,去找郎中!”
“别!”董氏抬起头来,红着脸道“不用郎中,又不是毒药…我用过这种药,没大碍的,就是、就是能叫人身上软绵绵的。”张宁一听稍安,随口道:“没想到罗姑娘这样的人,竟会被于夫人下药,呵,真是淹死都是会水的。”
罗么娘生气道:“廷益七八年前考中进士来京,我就认识于夫人了,谁会想到她竟会用此下作手段下蒙汗药!”
“廷益…罗姑娘是我家夫君什么人,叫得如此亲近。”董氏听到罗么娘的话也不高兴了“我放不放药是我的事,又没请你喝茶,你自个趁我去开门之时喝的吧?”
罗么娘听罢愈发恼怒,骂道:“我与于大人不过是知己之交,正大光明地来往。你倒说起我来,你是有夫之妇,偷偷摸摸与男人私通算什么?如何对得起你口里的夫君?”
董氏耳根都红了,又羞又急又怒,可怜她实在没有什么与人交恶的经验,气急之下话都说不出来,像要哭出来一样。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便顾不上越描越黑了,张宁忙厚着脸皮反口否认:“罗姑娘误会了,我与于夫人并非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罗么娘冷冷道,她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按在额头上,脸红耳热的样子,却不像是害羞的表情。张宁心下一面暗觉不妙,一面说道:“正如罗姑娘所言,于夫人是有夫之妇,我怎好与她公开来往?
人言可畏,男女有别知己不好当。不过说来咱们四个人之间年龄相仿情投意合,在京时便是好友,要不是身份有别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个琴棋书画雅趣的友人圈子。
当年于巡抚在京请我去家里吃饭,以内人相见,第一次与于夫人见面我便觉她知书达礼,后来在湖广辰州又有机缘相见,遂熟识为好友,咱们之间也就是说说话聊聊天…”
这番话连他自己也不信,罗么娘恐怕也不信,但这并不重要,只要不在她面前认账便行。果然罗么娘直截了当地回应:“鬼才信你!”她说罢便欲起身,但身子一软险些歪倒下去。
张宁忙走过去扶她,见旁边有张湘妃椅,便道:“我扶你过去躺会儿。”罗么娘别扭地推拒了一下,但还是任由张宁扶着她过去。这娘们还是和几年前一样,蜂腰翘臀身材分外凹凸,这时候身上热乎乎的,更是将一股子好闻的女人味儿蒸发出来,叫张宁闻得心下一阵动摇。张宁回头沉声问道:“于夫人,你下的是什么药?”
董氏一脸尴尬,红着脸道:“那种药,你还不知道么?”张宁心下暗叹了一口气,什么咬口否认都白搭了,对罗么娘下那淫邪之药,这跟承认通奸没区别了。他又问道:“你哪来的?”
董氏道:“附近就有家药店,叫丫鬟去买的。以前我用过,没事,睡一晚就好了…在家里与夫君做那种事,因为常常没感觉很干很疼,我以为有毛病就叫丫鬟去抓药调养。还有一个人时自己消遣,同样没感觉,便要吃这种药…”
“不用说的…”张宁刚制止,她语速很快已经说了好几句。他转身面对罗么娘,顿时认识到他与董氏之间的事在罗么娘面前已经不言自明。***曾记得从前看过一个段子,一个少女在母亲的葬礼上见到了一个男人,于是第二天她的姐姐死了。
因为少女认为能在葬礼上再见那个男子一面,遂杀死了自己的姐姐。张宁遂觉得董氏今天的所作所为似乎可以理解了。他阻止了董氏的失态言语,她回过神来,激动的脸上很快浮现出担忧和怯意“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常常被人忽略的她,柔弱的弱势的人,总是有人告诉她应该怎么做怎么说如何知书达理,所以一旦有自作主张的时候就六神无主、担心别人是不是满意。
她总是那么小心翼翼,生怕别人不高兴,虽然平时都规规矩矩的,但偶尔还是想有人注意到她、觉得她是特别的,于是会做一些奇怪的事如同哗众取宠。
但往往事后都会觉得自己如同小丑。她当然做错了,本来张宁已经把事情解决得差不多,将罗么娘置身于一种感恩愧疚和威胁之中(刺客的牵连),况且她对通奸之事也只能做出推论判断,却并未捉奸在床。
所以到此为止罗么娘应该是不太可能把那事儿说出去自找麻烦。但董氏下药,又说了那样失态的话,无疑不打自招。但事已至此,张宁没有责怪她,反而说道:“谈不上错,你做得很好。”
董氏疑惑道:“真的?”张宁忙调整自己的语气,温和地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愿,只要敢于承担代价,无须询问别人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罢。”“那我为何那么想这样做,会承担什么代价?”董氏抬起头注视着张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