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就没有限制过你母亲的自由。」这个孩子，固执如他，有着那股似曾相识的，愿意为亲人牺牲奉献的痴劲，这是优点，也是致命伤。
「公爵，你曾经说过的话，自己都不记得了？」将他们母子永远打发走，此生都不得回来认亲，这是妈妈亲口说的。
明耀的母亲总是安安静静，安分守己，不是那种会将一分话渲染成十分的三姑六婆，他相信她在提起这件事时一身压抑不住的悲伤与恐惧，他认为她还刻意隐去更多细节，遑论夸大其辞。
「已经说了，她是自由的。」时钟敲了整点，钟声回荡在偌大的厅间，哈罗德不想浪费与爱人难得能共处的时间，起身下了逐客令。
「还有，你想做的，只要你的族长同意，明宁也愿意，那就去做，我尊重他们的意见。」哈罗德高大的身躯没有动作，仅以眼神示意谈话到此为止，要明耀识相的尽速告辞，离开这座宅邸。
事情太容易太顺利了，完全没有遇到想像中的困难，明耀也起身望着气度雍容，风度翩翩的公爵阁下，那些专程雇人调查的资料，关于他冷血可怕的过去种种文字叙述彷佛犹在目前，这样无害的哈罗德，让明耀怀疑自己是被催眠了，正在做顺水无波的好梦。
「公爵阁下，我能不能……冒昧的，问你几句话？」
明耀跟明宁一样，说话的声线抑扬顿挫之间，都有几分随了年轻时候的他，哈罗德心想自己果然老了，竟然开始怀旧了。
也变得像个老好人，对谁都心软了。
这个不该在这大放阙词的毛孩子，从他的身上可以看见明兴仰年轻时偶尔反抗他的影子，哈罗德不由自主的，就想多给他几分的耐心，听他想问他什么。
「是不是，你什么都能说舍弃就舍弃，独独就他不能？」没有等到哈罗德的允许，明耀就问了，「如果有一天，有人拿枪指着他跟宁哥，你会救谁？」
「……我会杀了那个人，以我最快的速度。」毛孩子就是毛孩子，还是个在被保护得很好的环境长大的，都身为人父了，还问这种不切实际的问题。
看见明耀瞪着眼，一脸没听懂的样子，哈罗德今晚一再的破例，异常难得的给了解释：「我会保护我的家人，可是我很忙，无法总在他们的身旁。」
哈罗德的这句话，刚开始在明耀的心中只像投进一颗小石子，待他在开车回母亲家的途中细细再回想，话里延伸的意思就逐渐有了后座力，在那颗石子的四周荡起了无数圈涟漪。
对外人薄幸无情，对家人一视同仁的尽己所能，就因对谈过的这席话，过去哈罗德在明耀脑中竖起的那尊无情且邪恶的恶魔形象有了改变，狰狞的面目被刚刚才见过的神情所取代，让恶魔入了人道，添了些许人味。
就在同时，斜躺在按摩浴缸里闭眼沉思的男人听见门被扭开了，熟悉的脚步声走到浴缸旁，接着有只手掬起他身旁的水往他颈根泼，他还是保持假睡的状态不睁眼不动作，等着来人主动开口。
「你将明耀留给我，是想试探我？」浴缸很大，来人跨腿坐进来，明兴仰不觉得挤，倒是水位从上腹淹到胸前，让他觉得过闷了点。
「……你说过，愿意包容我的一切。所以，留他跟你谈，没什么不能放心的。」在哈罗德承诺这话的同时，明兴仰也答应他死后随他安排，与他同葬一穴，所以，这并不是个无偿的承诺。
对身为男人，与对方不存在婚姻的约束，甚至连相爱的基础都没有，单纯只为利用而忍受的一族之长而言，答应这样的身后事，等同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
不过，牺牲小我能成全大我，又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没有这个大我，小我早就不想在这世间，继续苟活了。
「他提的事，你怎么想？」独裁惯了的男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也逐渐变得这么民主了？明兴仰听他这样问，顿生这样的感慨。
「我的孙子，没有你的血缘，要来又有何用？」这是大实话，更大的实话明兴仰从来不说，却常常表现在处理辉夜月族族长传承的问题上。
「你是属于我的，你的孙子当然也该属于我，对我来说，来自你还是来自我，并无差别。」明兴仰在暗中透过其他人出手，处处阻挠明宁接班辉夜月族族长，想让明宁心仪的那个孩子接位的举动，哈罗德不是毫不知情的。
他知道他过去的暴力与伤害，在明兴仰的身心里都种下了恶因，如今父债子还，见明宁这些年来收成一回又一回不堪品尝的苦果，连爱情都因生身之父的从中作梗，咫尺天涯，遥遥无望……
做为一个学习怎么去爱自己的儿子，当前的程度已在喜欢的基准之上的寡情父亲，哈罗德在同情明宁之馀，跟明兴仰独处之时的态度也就更加的用心，尽力去包容了。
有力的指节裹在细滑的泡沫里，从手掌手腕逐上捏按自己搁在浴缸边的那条右手臂，明兴仰头仍仰着，微启双唇，舒服的轻吐长息。
「你真的愿意让没有血缘的孩子，继承你的爵位？」
哈罗德手上的力道恰到好处，鼻间不褒不抑的吃哼了一声。
「当了明宁的养子，并不代表就能在明宁当上可莱伦斯公爵之后，继承曼彻斯特侯爵的爵位。」
明兴仰睁开双眼，深深望进焦距都在他身上的翠绿双眸，试图看出哈罗德的意图，嘴上却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