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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_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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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长便满意地点点头。这孩子一人孤孤零零,不招其他孩子喜欢,有个独自的去处也是好的,他看山神庙里的竹虫子都编得不错,说不定以後算门手艺,总比不学无术逗猫惹狗来得好,只是别浪费粮食便是了。

  舅妈对他眼不见心不烦,倒还好过,但孩子们那种不掺任何杂质的仇恨敌意,远比心有顾虑的大人要残忍得多。

  他弟弟妹妹夥同村里同龄的小孩们天天追著他,一没有大人在旁,就堵他在墙角泼水,往他身上丢尖锐的小石块,把他自己编的小玩意都踩烂扔掉,将各种小虫子扯掉头、黏糊糊地放在他的被子里。

  被子里潮乎乎的虫尸臭味常让他夜里没有办法睡觉,他闷声不吭地钻出被子,还是往山里去。

  月亮在树影的间隙里为他点灯,他踏著沉睡的草叶攀上半山。山神慵懒地倚在庙前的大石头上,铺展开的宽大衣袖像一汪绿色的泉水,融化在月色里。

  然後山神向他伸出苍白的手,用水一般温柔的衣袖盖住他。

  如此过了一段时日,他弟妹渐渐发现他半夜偷跑的去处,有那麽几次胆大,偷偷跟著他,但跟到山脚下便往往不敢再跟了。他们毕竟年幼,那黑黝黝的山林神秘而未知,即使在白日,他们也不敢贸然进去。

  入了盛夏,接连下了两日暴雨,山里虽算不上酷热,却十分沉闷潮湿。这天三舅妈又找机会大骂他一顿,收走了他的碗筷,他照旧偷偷溜去村长家门口,却没人给他开门。

  村口住的张老大爷塞了个馒头给他,并且跟他说村长生了病,镇上的医生看不好,一家大小上县城医院看病去了。

  从来没去过县城的他并没有听明白,只是揣著馒头愣愣地回了家。

  但是弟弟妹妹迎上来抢走了他的馒头,扔在地上踩进泥巴里,他第一次还了手,把弟弟也推到地上,蹭了一身的黄泥巴,他弟弟放声大哭,就势在泥巴堆里滚来滚去。

  三舅妈打他,只狠狠打在屁股和背上、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不喊痛也不求救,只咬著牙闷声不吭,眼睛看著一旁围观的弟妹。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是什麽样子,只是看到弟弟妹妹神色惊恐地躲进了里屋。

  他心里汹涌著一种东西,从未在他胸腔中存在过的情绪。他的世界曾经是那样的乾净和纯粹,只有快乐和悲伤,但就在这一刻,黑白分明的世界里出现大片暗红的油彩。

  他终於懂得了愤怒。

  夜里又闷闷地下起了雨,渐渐骤雨如潮,哗啦哗啦的水声像要淹没了这山里的村庄。

  白日里被他的眼神吓到的弟妹,晚上又来报复他,他被打得身上到处红肿,睡不著,在哗啦的雨声里似乎听见不一样的动静,警觉地躲开,弟弟往他床上扔来一大坨新鲜的牛粪。

  他们扑上来要打他,被他一把推开,这次连妹妹也摔在地上,哇地哭了出来,他不知道隔壁屋睡著的三舅妈和三舅听到了没有,只顾著自己夺门而逃。

  哗哗的雨像小石子一般打在他的脸上身上,让他身上那些红肿的伤处更加的疼痛,但痛若成了习惯,渐渐地就连痛感也麻木了。

  他麻木地向著山里奔跑,手脚都不似自己的,赤脚溅起的泥水被雨淹没,黑暗中模糊不清的树木渐次向後退去,终於那座低矮的小庙出现在视野里。

  山神自瓢泼大雨中现了出来,周身上下像披了一件透明的薄纱,雨水掉落在他身体的周围,却无法淋在他身上。

  昏暗里他看不清山神的神情,只是见那翠绿的袍子飘拂起来,迅速将他裹了进去。

  於是那些令他刺痛的雨都被隔绝在外,轰隆的雨声与雷声似骤然远去,他周身又痛又冷,却觉得温暖,暖得他大声地哭了出来,像要把出生以来这些年的孤单和苦楚全都哭尽。

  山神温柔地擦著他的眼泪,并没有问他发生了什麽,冰冷的手指摸索到他身上那些红肿的伤口,他痛得抖了一下,山神便住了手,停了一会儿,收拢手臂将他更紧地搂进怀里。

  正在这个时候,他听见啪嗒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昏暗的雨里出现了一个比他还要矮小的身影,他的妹妹比他还要激烈地嚎啕大哭著、摇摇晃晃地跑了过来,在山神庙前的一个泥坑里绊了一下,一下子摔倒在地。

  他惊讶地回过头,山神却骤然不见了踪影,暴雨再次淅淅沥沥淋在他身上。

  他跑过去将他妹妹拉了起来,小女孩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只指著来时的路,哇哇大哭地扯著他的衣服。

  他跟著她跑过去,并没跑出多远,即发现山边小路上折断了一棵小树,有一道物体滚落的痕迹。

  原来他弟弟妹妹追著他跑了过来,天黑路滑,弟弟失足摔了下去。

  他趴在泥泞的地上,攀著折断的小树往下看。山坡并不陡峭,但下面是一条奔流的小溪,连日的暴雨让溪水高涨,他看到水里一个沉浮的黑影,他弟弟攀著一根像是溪中小树的东西,拼命地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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