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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_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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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神就在那烂漫山花中怡然自得地倚坐庙顶,等著四方游客朝拜。

  游人一般是在这一站稍做停留,烧个香,休息一阵,接著朝山顶攀登。女人们忙著哄小孩喝水吃水果,男人们三两聚集,抽一根烟,聊一聊家事国事。有的忘记了在山下买香,便顺道多插两根烟在香坛里,算是敬了神仙,外边大部分山林景区禁烟,然而这里地方小且偏僻,也没人管,游人们便乐得轻松。

  山神也乐得轻松,两根指头夹著烟,学著别人皱著眉头抽上一口,再画了圈吐出来。看著完美的烟圈嫋嫋上升,他对於自己迅猛的学习能力十分骄傲自满。

  还该再来一罈好酒,他躺倒在庙旁的大石头上,伸长懒腰,很没神仙样子地滚来滚去。

  好多年没喝酒了,大河的爷爷还知道逢年过节敬一杯米酒呢,大河那没脑子的傻瓜。

  这一天太阳将要落山,游人稀稀落落地从山上下来,因为赶著下山,并未在他这里多做停留,他仰躺在石头上玩弄一只枯黄草叶编的螳螂,捏著它的大刀挥来挥去,突然听见脚步声。

  他别过头去,是大河一瘸一拐地走近小庙。

  山神仍是那淡漠的神情,然而往日里深邃深沉的眸子只是定定地不动,像是蒙了层纱他微微呆住了,因为几乎要认不出大河来。他看著大河一摇一晃地走近自己的神像,扑通一声跪下来,弓起脊梁紧抱著神像,将脸贴在那尊瓷白的脸边,然後肩膀剧烈的颤抖,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良久之後,大河站起来,神色空白而呆滞,他弓著腰,一瘸一拐地走到大石头旁,矮身翻了上去,手脚穿过山神的身体蜷缩起来,再没一点动静。

  大山的神灵过了许久,才能够抬手去轻轻触碰他枯黄而乾瘦的脸。大河紧紧地闭著眼,眉毛纠结地皱起,那是无法言喻的剧烈伤痛,这具原本高大健硕的身体几乎不成人形。

  大河脸贴著冰凉的石头面,几乎是刹那间就坠入了睡眠,他在外面睡不著,从他车祸後醒来的那一刻起,再也睡不著。

  那辆因为司机疲劳驾驶而失控的大巴士以高速迎面撞来,撞飞了站在它正前方的一家四口,他站在侧边一些,飞出去仅断了两根肋骨,然後撞到後头的石墩上,折了一条腿。

  而秋秋、秀秀、秀秀的妈,以及当时在月台上的另外两个乘客,都被活生生地撞飞,再活活辗死。

  肇事司机当场死亡,家里只剩孤儿寡母,无力对这起重大事故作出赔偿,政府出面,给受害者家属发放了抚恤款。

  然而对大河而言,就算拿到了再多的钱,那些离开的,都再也回不来。

  他的亲人鲜活的笑脸都成了血,血染的钱交到他手里。他在医院里成日地呆滞,对来关照看望他的三舅和秀秀的大伯不发一言。他睡不著,再也无法睡著,一天一天,就这麽消瘦下去。

  他不知道老天还会给他什麽,一个人的一生,还要经历什麽。

  他不知道活著还为了什麽,然後他恍惚中记得了这里,这里,他唯一可以安眠的地方。

  微风吹著竹林,带来草叶的清香,有鸟在林中清脆地吟唱,他可以回到他无忧无虑的童年,除了饥饿,没有任何的悲伤,就好像这纷纷扰扰繁繁复复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他在梦里,见到他编给山神的那只枯黄草叶的竹螳螂,睁著小石子做的大黑眼睛,神气活现地高举著大刀。

  然後他见到螳螂背後如水般轻薄顺滑的袍子,大山的神灵坐在他身边叹息著,倾身将他揽进怀里。

  那样温暖而久违的怀抱……十年了,就像是在昨天。

  山神摸著他凹陷的眼角,面上满是疼色,「傻瓜。」他温和地叹息说,「傻瓜。」然後将他的脸按进自己冰冷的胸口。

  大河在他怀里颤抖著,这些年来的静默沉稳,跟著他高大的身躯一起陡然间倒塌。

  他缩成无助而惶然的一小团,颤抖著抱住山神的腰,泪水从他乾瘪的眼眶里滑出来,在那场血染的灾难之後,他第一次哭了出来,嘶哑地放声大哭。

  「哇呜啊啊啊啊死了她们都死了呜啊啊啊呜呜啊」

  他哭得沙哑而破碎,刺耳难听,那样尖锐的痛苦。

  山神紧紧抱著他,听著无尽痛楚的哭喊声从自己的胸口传来,他难以抑制的剧痛隔著薄薄的袍子,震盪著神灵死去了数百年的心脏,山神低下头将脸贴在大河的发顶叹息著,觉得自己都要落下泪来。

  「傻瓜,」大山的神灵说著,声音轻微地颤抖,他是那样的为他疼痛,「傻瓜,别哭了,她们希望你替她们活著,她们希望你好好地活著……」

  他轻轻捧起大河哭得泪眼模糊的脸,冰凉的指尖拭去著他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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