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踏下马车之初,整个人的身心都微微一颤,几十年了,离自己最后一次来江南游玩已有几十年了。
那时他风华正茂,身居高位,每年的冬季总会来江南游玩一阵。
这一弯石桥,那一家酒楼,无不留下过他的足迹。
如今再次来到此地,却已是岁月流逝,物是人非。
三爷感慨地轻叹了一声,审视着眼前景色的双目微微眯了起来,几十年来的种种回忆缓缓掠过他的脑海。
最后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自己的身边是慕容湛陪伴着的,那时他拉着对方站在名为双飞的石桥上,指着眼前这碧水蓝天,笑言要与他白头到老。
还记得当时慕容湛的眼里分明掠过一丝慌乱,自己初以为他是感动万分,岂不知回封地后没多久,便是自己不愿再想起的欺骗与背叛。
然而之后对方保存下自己的尸身,又叮嘱慕容疏务必令自己还阳,或许还是悔了吧。
想到不堪回首的往事,三爷忍不住一声苦笑,斗转星移,自己这个该死的人竟又活了下来,而那个亏欠了自己良多的慕容湛却早早赴了黄泉,天上人间,他总还是不愿与自己再见。
慕容疏看见三爷目光渐渐沉凝,看出他心事重重,忍不住问道,「三爷,在想什么呢?」
这清朗的声音一起,三爷顿时回过了神来,慕容湛虽然已去,却留下了一个同他一般倔强固执的儿子照顾自己,几十年来,承蒙这两父子的折腾,真是让他这个被强留人世不人不鬼的活尸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想你爹,你和他真的很像,都是这么固执。」
三爷细看着慕容疏的五官,从中追忆着慕容湛的影子,其实说恨他们父子不过是一句气话,毕竟,他不愿为了苟活人世而屡屡被人剥夺自由,他亦有自己的难以妥协的坚持。
慕容疏扶着河边的石栏,解脱似地笑出了声,「那便请三爷成全我父子的固执吧,今生来世,慕容家都不会再羁绊您了。」
羁绊……这个词真是叫人心中一痛。
三爷没有接慕容疏的话,只是他原本疏朗的眉宇又微蹙了起来。转眼自己便真的要自由了,为何这心中竟产生了几分不舍之情,这羁绊一断,自己孑然一身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转头看着慕容疏淡然的侧面,穿过那熟悉的轮廓又似见到了慕容湛,这父子俩的容颜在他眼里重重叠叠,最终还是刺痛了他的心。
毕竟,他还是爱恨都放不下。
◇◆◇
这一路奔波辛苦,慕容疏随后订了一家上好的客栈,白天就在这里歇息了下来,又包了一条画舫待到晚上再去游河赏月。
一听要坐船赏月,安生和安宁又兴奋了起来,好不容易盼到天黑,两人吃了晚饭之后便悄悄守在慕容疏和三爷的房外,窥伺他们准备何时动身。
「三爷,请喝药。」
慕容疏弯着腰,如一直以来这般,将一碗乌黑的汤药递在了三爷面前。
三爷看了汤药一眼,早已烦了这几十日来每日不断地服用,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熬的,味道着实苦涩。
他厌倦地挥了挥手,低声抱怨道,「我身体已无大碍,不必再喝了吧。」
「这药需得喝上七七四十九日,也就这两天了,三爷您还是喝了吧,治病总需除根。」
慕容疏好说歹说总算劝三爷又饮下了以他的心做药引的汤水,生一人,死一人,天地恒常,倒也公平。
「我看你近日倒是体虚非常,不妨也找个大夫开个方子。」
三爷搁下瓷碗,淡淡地看了慕容疏一眼,对方的面色真是不好看,几乎苍白得没了血色。
慕容疏眺望了一眼窗外花灯点点的河道,眼神一点点暗了下去,「我们出去游河赏月吧,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