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民被迫一再迁村,仍不得安宁,十分苦恼。“一日,一名游方道人忽然来到,对村民说:“乌城山上有虎煞,须以一石碑镇之,方能解煞。”说着写了个草体的虎字,让村民依样雕成石碑,约好事成之后将索银为谢。
“说也奇怪,这石碑一路运进山中,沿途都无猛虎出现,村民顺利将碑置于深山里,完成镇煞。游方道人欲讨酬谢,村民却想:“石碑都安好了,又何必再花这个冤枉钱?”遂与道人反脸。
道人挨了一顿打,恨恨离开,临走前只说:“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前事未完,自有报应!””黄缨听得入迷,忍不住娇嗔:“这些人,真是好没良心!”心中却想:“说来说去,还是道士自己蠢。
不先留一手,能怪人事后反脸么?”岳宸风笑道:“姑娘说得是。正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得过不久,虎患又来,而且更加猛烈,恶虎不但盘据山岭,还入村庄食人,直如妖怪一般。许多村民家破人亡,苦不堪言。”
后来,村民们求教于寺庙里的得道高僧,才知石碑破煞只完成了一半。那虎字碑乃是将恶虎的灵气聚于一处,而非是驱走虎群。游方道人索银不成,放任石碑留在山里,吸收山岳之精,反让虎群更加壮大。唯今之计,只得毁坏石碑,才能断了恶虎的命脉。无奈虎群强盛,今非昔比,乌城山方圆百里之内,已无人能近。
有一天,一名背负巨刃的少年游侠来到此地,众人见他气宇轩昂,身手矫健,于是和盘托出,恳请少年帮助。少年不忍见村人受苦,于是独身一人,手持巨刀杀入山中,要破那只锁有恶虎灵气的镇煞石碑。
“后来呢?他成功了吗?”黄缨问。岳宸风道:“少年武功高强,一路杀上了乌城山,直到镇煞碑前,回头才见雪地里血流成河,横陈着无数虎尸。
密林之中尚有无数母虎、虎崽窥视,既想守护石碑命脉,又不敢正撄其锋,吼声十分哀惨。少年动了恻隐之心,暗想:“说到了底,一切皆因违反天纲。是人造孽,你等原也无辜。”唰唰唰三刀,将石上的“虎”字砍花,却未将碑镇毁去。
“少年下山后,将村人集合起来,对他们说:“我已将锁灵碑的虎字符咒砍毁,从此乌城山的虎群将依天道,粮食足够便兴盛、粮食衰竭便败亡,有生有死,自在循环。
虎本无心,因人而成妖,既不灭人,岂可灭虎?这道理,希望大家明白。”“村人十分惭愧。
有人说:“但若不绝虎嗣,将来又下山来害人,该怎么办?”少年回答:“我将长居山中石畔,为诸位守护安全。虎群若又暴起伤人,到时再杀也不迟。”
“村民们感谢少年,在石碑边替他筑庐居住,并将虎尸集中埋葬,长供香火,称之为虎林,其后又称“虎王祠”少年后来在此娶亲生子,传下后嗣,代代均为虎王祠主人,受村民供养尊崇,成家立业,是为先祖。因此才说“以虎为名””
独孤天威听出了兴致,眉头一挑。“喔?那“以虎为姓”又是何解?”岳宸风道:“当年,先祖为居民除了大害,村人感激之余,想为先祖设立生祠,但先祖坚辞不受,索性连姓名也不肯说。村民见碑上的“虎”字斜划三刀后,浑似个草写的“岳”字,便称先祖岳公。
而后虎王祠一脉,遂被称为岳家庄,此即“以虎为姓”“先祖所用的乌角宝刀,因屠虎之故,染血不褪,被称为“赤乌角”
而本庄嫡传的绝学“虎箓七神绝”据说也是先祖在与虎群搏杀之际所悟得。以虎为刀、杀虎成艺,所指便是如此。”
迟凤钧抚掌叹道:“我与岳老师相识多年,今日才知此一典故。虎王祠岳家庄基业,当真起于侠义仁心,令人好生敬佩。”
独孤天威却说:“据本侯所知,你爹、你爷爷,甚至你爷爷的爷爷,武功都不咋地,江湖上没几人叫得出字号。虎王祠岳家庄的“虎箓七神绝”还有那赤乌角刀的大名,可说是成在你岳某某的手里。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岳宸风淡然一笑。
“正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岳某有幸集前代之大成,才得稍僭薄名,原是不值一笑。大丈夫处世,所求不过一个“义”字,虚名浮云,何萦怀哉?”忽然转头:“你说是么,胡兄?”胡彦之正自出神,忽被打断,举杯应付:“很是、很是。”
香醪就口,可惜灵光一闪而逝,不及捕捉,暗想:“奇怪!我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人?”黄缨鼓掌道:“岳老师的故事真是好听。
可惜一下便说完啦,我还没听够呢!”独孤天威笑道:“那有什么难的?本侯也来说几个给你们听。当年太祖皇帝攻打蟠龙关时,我就在博罗山附近的黄泥沟策应,也见过大风浪哩!”
黄缨恰巧是黄泥沟人,一听可亲切了,忙着挑刺儿:“城主,蟠龙关我只听过没去过,但从黄泥沟老窝子到博罗山足有一百里路,这…这是要如何策应?”
独孤天威骂道:“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兵法有云:“攻心为上。”我打心底策应太祖皇帝,真心真意,这是上上之策。不说我当年也才十二岁,难不成叫上阵去送死么?”
胡彦之一口酒还没咽下“噗”的一声,就着碗边又全喷出来,不住捶打胸口猛咳嗽。众人尽皆绝倒。独孤峰面色铁青,自是十分难堪。横疏影面带微笑,看不出心中所想。倒是独孤天威不以为意,放怀大笑,又与胡彦之喝了一盅。
立在回廊阶下的厨工里,忽然举起一只肮脏枯瘦的青白手掌,举座笑声渐止,纷纷移目过来。独孤天威看了看,伸手一指:“老郑,你们那位是谁呀?”
郑师傅正俯在阶下,闻言一转头,差点没把心跳吓停了,冲着举手之人低喝道:“添什么乱!这里是你能胡来的地方么?”
忙爬上台阶,跪地磕头:“禀主上,是膳房里新来的小伙,脑筋是傻的,不知道自己在干啥。我这就把他赶走,请您老人家恕罪…”独孤天威挥手打断。“磕什么头呀?又没怪你。”
遥望几眼,摸着下巴:“我瞧,他不像是个傻的,倒像有什么心事。这样,叫上来回话。”郑师傅向老泉头投以求助的目光,老泉头垂目不动,活像庙里还没贴箔的枯骨金身。
郑师傅死了心,拎着举手的瘦小少年往台上走,兀自小声吩咐:“你呀!哎,小心说话,别恼了城主,会掉脑袋的…”少年跪在红毯上,被压着磕了三个响头,死死趴在地上,不让起身。
独孤天威又好气又好笑:“行了老郑你下去呗!他要撞地死了我还问不问话?”郑师傅维维诺诺,打着哆嗦一路倒退下阶,不敢抬望二总管那厢,险些跌了个四脚朝天。
“喂,抬起头来!”独孤天威连喊几声,少年始终五体投地,除了颤抖,居然毫无反应。他喊得没趣,正想唤人拉下去,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手中酒碗一倾,酒水朝少年当头泼落!
趴在地上的瘦弱少年抱头惊起,不小心吞进几口,陡地一阵呛咳,挣扎起身。郑师傅又要冲上来摁他,却被独孤天威制止。
“老郑,合着是你们傻了。他坏掉的不是脑筋,是耳朵。”少年咳嗽渐止,茫然失措地站在场中。独孤天威指着自己的耳朵,对他说:“你听不见,是不是?”少年睁大乌青的双眼,伤兽般憔悴失神的眼中初次有了一缕光,猛然点头。
一会儿又指自己的眼睛、遥指独孤天威,右手不停开阖,状似嘴巴说话。“我懂了。”独孤天威怪有趣的盯着他,笑道:“你虽然听不见,但能读唇语。是不是?”
少年拼命点头,神色激动起来。独孤天威又问:“你识不识字?”少年点头,面色一瞬间有些黯淡。“我让人备妥笔墨,你把要说的事写出来可好?”少年神色木然,缓缓举起双手。众人这才发现,他并非手掌青白,而是双掌都裹着肮脏的白布条。
他将左手的缠布一圈圈解开,赫然露出一只布满凄厉伤疤、仿佛被尖刀凌迟过似的枯掌,表皮硬而焦黄,宛若晒干的蝙蝠皮膜。
其上有无数淡色陈疤,受损的肌肉已见萎缩。整只手掌只比枯骨稍大一些,五指并拢时异常尖细。同裹在肮脏布条里的右手,恐怕也是一样的情形。黄缨吓得惊叫一声,忽觉有些反胃。
横疏影与染红霞双双转头,都不忍再看。胡彦之见他年纪不大,受伤时只怕仍是孩童,咬牙切齿:“杀人不过头点地,谁人这般凌虐幼童,委实令人发指!”
独孤天威猛搓下巴,皱眉道:“看来你身上的案子,是冤得紧啦!你的仇人废了你的双手,偏偏又不杀你,这份用心也是够毒了。”
胡彦之忽然击掌,大声道:“我想到啦!此人能读唇语,显是从小聋了,曾受过读唇的训练。我听说北关道数百年来用兵不断,军营中有许多伤残的弟兄,久而久之发展出一套手语之术,名唤“道玄津”
我曾在平望都见过,有些替贵族饲马的前骁锋营老战士,便用这种手语交谈。”说着望向染红霞。染红霞点了点头,神色却有些无奈。“是有这“道玄津”语术没错。马军营里隔空打暗号,也是靠这个。”
她玉靥微红,低声道:“我小时候随军,曾与营中的军官学过一些,但也仅止于前进、停止这些暗号而已。要翻译手语,只怕是远远不及。”
胡彦之转头道:“岳老师在镇东将军帐下,参赞军机、位尊权重,不知通晓这套“道玄津”之术否?”岳宸风笑道:“岳某非是军旅出身,的确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