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几岁啦?”岳宸风又问。漱玉节只道他有意拖延,欲延长楚啸舟受雷劲折磨的时间,面上不动声色,恭顺道:“今年二十四了。”
岳宸风恍然道:“我想起来啦。头一年造册核验之时我见过他,那年刚满十八。短短几年间,武功可进步得很快啊!”“主人谬赞。”岳宸风把玩着那枚暗红色的辟神丹,半晌才好整以暇道:“如此栋梁,宗主也不必拘泥俗礼,既然今天种了丹,让他继承水神岛楚氏一门罢。今日起,你便是“越王蛇”楚啸舟了。”
将丹药一抛,楚啸舟反手接住,却不稍动。谁都明白,薛老神君的生死就看这丸丹药了。即使是寡言孤僻、不通世务的楚啸舟,也知不能随便服下这最后一枚无主的辟神丹。
漱玉节转过无数念头,终于明白今日之局无可挽回,不能失了薛百螣之救,再平白赔上一名楚啸舟,当机立断,温婉道:“啸舟,快把药服了,谢过主人。”楚啸舟依言服药,低声道:“多谢主人。”
岳宸风又坐了一会儿,除了交代搜捕耿照等三人,也提到天罗香就在左近,让漱玉节密切监视,时时回报,对明栈雪之事却只字未提。吩咐停当,便起身离开,众人一路送出院门,那五名精心挑选的童贞美女与符赤锦也随岳宸风一起离去。
漱玉节打发众人下去,只领着何君盼、杜平川等亲信回来。琼飞见弦子跟在母亲身后,不觉有气,怒道:“你是跟屁虫么?怎不找点别的事做?”
弦子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琼飞还欲生事,漱玉节华容丕变,素手一扬“啪!”狠狠甩了她一记耳光。
琼飞被打得天旋地转,踉跄倒退了几步,劲力直贯足底,当场站立不住,向后瘫倒,被楚啸舟及时扶住。漱玉节出手极重,这一巴掌不但打得琼飞嘴角破碎,面颊高高肿起,连浮肿的表面都瘀胀青紫,渗出些许血丝。
自琼飞有生以来,还未遭母亲这般责打,抚着火辣辣的面颊睁大眼,一时竟忘了言语。漱玉节犹不解恨,反掌举起,何君盼忙拦在琼飞身前,轻声说道:“宗主息怒!这样…会打坏脸蛋的。”
杜平川也拱手劝解道:“宗主,事已至此,应别作良图。那岳宸风老谋深算,纵无少宗主,料想也还要寻别的事端。”
琼飞错愕之余,陡被颊上剧痛唤回神,泪水涌出眼眶,恶狠狠地回瞪母亲,小手乱拨何君盼的柳腰,叫道:“何君盼你让开!来呀,打死我好了,我也不怕!你…你们都欺侮我!”
既愤怒又委屈,小嘴一扁,泪水扑簌簌地滑下肿胀的面颊,又被盐刺得颤抖起来。漱玉节气得全身发抖,只是见她可怜兮兮的倔强模样,第二掌便再也打不下手,半晌才叹道:“都为你这小畜生,害了你外公性命!”
琼飞这时也隐约明白自己中了岳宸风之计,但嘴上却不肯轻饶,一指弦子:“都怪这小贱人!她若把小和尚还我,哪有这些事来?”
漱玉节怒道:“你还敢说!你知不知道,为了培养啸舟,大伙儿花了多少心血?为了不让岳宸风发现他的武艺,水神岛又冒了多么大的风险?再过得几年,待他练成帝字绝学中的顶尖刀法,咱们手里便多了一名奇兵,必要时杀岳宸风个措手不及,重夺至宝,不但救众人脱离苦海,更能延续本门宗苗!
“而你今天,却让所有人的心血都白费了,啸舟不仅被岳宸风盯上,还给种了雷丹,用掉了要拿来救你外公的最后一枚辟神丹!娘打你,你觉得委屈。你外公若有个万一,还有啸舟替你受的雷劲贯体之苦,你又觉得怎样?”
琼飞哑口无言,手抚面颊瞪着弦子,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碎尸万段。杜平川劝道:“宗主,丹药没了,须先将老神君救出石室,再图治疗。”漱玉节叹道:“你说得对。啸舟“食尘”给我。”楚啸舟解下蛇刀,双手捧过。
众人来到内堂,漱玉节握刀在手,劲贯蛇刃“铿!”一声往密室前的青石砖墙削落,砸出一片耀眼刺目的亮红火星。
“食尘”乃削铁如泥的道宗圣器,刀刃过处,墙上滑落一片巴掌大小、厚约半寸的青石片来,切口平滑齐整,竟如锉刀研磨一般。
杜平川拾起狭长的断片检视,又小心察看了墙上的缺损,不禁摇头。“怎么?”漱玉节也觉不对:“到底还是太勉强了么?”杜平川摇头。
“是形状不对。以“食尘”之锋锐,砍破砖墙只是时间问题,但这墙造得异常结实,无法使之自行崩塌,得硬生生砍出一个能伸手拉人、容肩膀通过的洞来。轮流为之,起码也要两个时辰。只可惜“食尘”不是一柄锥凿。”
漱玉节持有的掌门信物“玄母”亦是神兵,可惜剑刃过于细长,砍斩石墙委实冒险。她叹了口气,持刀道:“我先来好了。少时若有不支,再请杜总管接手。”
杜平川道:“黄岛还有数名堪称一流的刀客,使刀的功夫是极好的,可唤来相助。”漱玉节摇头:“老神君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今天受的教训还不够么?”吩咐弦子:“送少宗主、楚刀使回屋里歇息,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门一步。谁敢违抗,你直接打折她两条腿,毋须请示。若还不从,格杀勿论。”
琼飞极不情愿,但知道母亲虽然温婉,却是令出必行、毫无转圜的性子,不敢违抗,悻悻然地走出大堂,楚啸舟与弦子随后而去。漱玉节运使内功,出刀如雨,接连削落石片,半个时辰后才由杜平川接手。
杜平川内力远远不及,也只支持了一刻,又换何君盼。何君盼内功深湛,她自幼修习“过山刀”的内家刀气,把练武当作读书、写字一般的案头工夫来看待,心志之专、用功之勤,居然被她练出了一身绵密柔韧的深湛内力,连黄岛土神岛的一干家臣俱都瞠乎其后,远远不及。
她虽内向文静,却善解人意,十分懂事,有主若此,谁不怜惜?与其说黄岛之人将这位双亲早逝的聪慧少主当成了天仙化人,倒不如说是全岛所共同抚养的小女儿。
在赞叹她天资过人,又有毅力肯下功夫之余,谁都不忍心再督促她舞刀弄枪,锻炼生死搏命的技艺。久而久之,居然养出了这么一个内力极高、却偏偏满腹诗书,一点也不能打的女状元神君来。
何君盼虽有长力,却连刀也拿不好,双手握着乱砍一阵,削落满地石屑粉灰。漱玉节勉强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何君盼香汗淋漓,却丝毫不显疲累,仍是一般的手忙脚乱,心想:“食尘虽是神兵,由不通刀法的人来使,难保不损刀刃。”片刻再也按捺不住,柔声道:“君盼,你先歇会儿罢!我来。”
上前接过蛇刀,抚着她纤薄细滑的美背以示嘉勉。何君盼如何不知自己狼狈?红着小脸一抹额汗,细声道:“是…是我没用。”
漱玉节笑道:“怎么会?以你的内力修为,我在你这年纪时拍马也赶不上哩!”抚着刀痕错落的石墙,屈指轻叩几下,眯眼道:“快了,厚度只剩一半不到。再砍薄一寸,便能以掌力震开。”
听到能以蛮力处理,何君盼红着脸小声道:“那…少时让我试试好了。”漱玉节微笑不语,运劲砍出“铿!”一声火星四溅,刀刃竟没入墙中。
正自欣喜,忽听石墙之内传出一声惊天狂吼,震得梁顶粉尘簌落,似连地面都在动摇。漱玉节猝不及防,几乎被音波震伤,拔刀点足飞退,运劲护住心脉,骇然想:“这…这是怎么回事?谁有这等功力?”杜平川被震得单膝跪地,抱头捂耳,喘息道:“这不…不像是老神君的声音,难道…是小和尚?”
还未起身,又是轰隆一响,被砍至寸余厚薄的石墙爆碎开来,一条人影飞跃而出,光头兰衣,神情痛苦,正是那名被弦子安置在密室里的小和尚!
变生肘腋,漱玉节一时难分敌我,却不能任他扬长而去,刀收臂后“呼”的一掌击出,攻向小和尚的背心。
他却闷着头痛苦嚎叫,往何君盼身上撞去。何君盼惊叫一声,不假思索“过山刀”的无形劲气应手而出…两人一前一后,双掌齐至,几乎在同一时间击中小和尚,谁知却像打中了一只鼓气已极、却仍不断充灌的坚韧皮囊。
两股力量交击之下,再加上由内向外急遽膨胀的浑厚气劲,三方猛然一撞,漱、何双姝各被震退了两步,那小和尚却一飞冲天“哗啦!”穿出房顶,嚎叫着狂奔而去。所经处屋瓦横梁俱都断碎,他却连脚底板儿也不曾陷穿,痛苦的叫声眨眼飘出里许,远远回荡在漆黑的山道间,宛若鬼神。
别院里的帝窟众人纷纷抢出观视,却无一来得及看清其身影。漱玉节举袖挥开满室的石灰卷尘,赫见墙洞之中,薛百螣正盘膝而坐,神情虽极是委顿,然而原先面上满布的骇人紫气全都消失不见,因雷劲贯体而暴起如蚯蚓般的青筋也尽复如常。
一搭脉门,结果却更令她不敢置信。“老神君!你的雷丹…”“没有了。”薛百螣勉力开口,油尽灯枯似的干瘪嘴角微微颤动,半晌竟凝成一抹扭曲的微笑。若非体力耗尽,丹田中空空如也,他几乎要大笑起来。
“那…那少年,吸…吸走了我体内雷劲,点…点滴不剩。”老人奋起余力,突然哑着嗓子大叫。“快…快追!”黄浊的眼瞳中绽出光芒,回映着众人的错愕:“那…那个人…是咱们…对…对付岳宸风的唯一希望!”***
耿照在黑暗的林道间奔跑着。他全身真气鼓荡,似将爆体,耳膜眼中胀出骇人血丝,视力、听力俱都失去作用,凭借本能向前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