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烟中忽然探出一只铸铁似的黝黑手掌,牢牢箝着他的喉头,耿照挥去淡红毒物,缓缓站了起来。
“你…怎么…呃…”冥浑尸老瞪大了黄浊怪眼,被扼的双脚离地,不住痉挛抽搐。耿照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料想是体内的碧火功自行发动,真气流转之间,毒气竟不能伤,怒道:“以毒害人,好卑鄙的手段!”
冥浑尸老突然冷笑,圆滚滚的肚子乍胀倏瘪,脖颈膨开,一条结实的黑红色烟柱自喉底狂喷而出!耿照及时偏开,双掌本能运劲一错“不退金轮手”的无双刚力之下“喀喇”一记脆响,冥浑尸老的颈项已应声折断。
余势所及,癞蛤蟆般的胖大身躯一阵乱转,顶着软耷耷的脑袋乱喷红烟。耿照忙一脚将尸体踢翻了去,尸身着地时面口朝下,这才阻住了腹中滚滚而出的毒烟。他有碧火真气护身,固然不怕“虾蟆烟”的剧毒,石台上的少女却没有这样的本事,所幸少女神智未失,及时闭住呼吸,并未嗅入那含有剧毒的腥红烟气。
眼见虾蟆烟逐渐扩散,却没有消失,空气浮挹着一条条淡红色的烟丝,随手一拨都能扰动些个。
耿照嗅得久了,胸中隐隐有一股恶心烦躁的异样感,暗忖:“看来碧火真气也非不惧毒物,只是推迟了毒气入体的时间。”
摸遍了冥浑尸老的外衫内袋,却找不到打开手铐脚镣的钥匙。他跃上横梁,揭开一小片壁板,就着窗口深呼吸几口,又回到石台边。那少女胀红小脸,稚嫩的身子微微扭动,细小的胸腔之内气息将尽,就快要憋不住了。
耿照连忙俯身,张口堵住她的小嘴儿,少女本能地张开樱唇,贪婪吞着他度来的真气,乳鸽般的细小奶脯不住起伏,白得酥滑耀眼。耿照喂了她几口真气,拾起尸老掉落的银刃,低声道:“别怕!闭住呼吸,我一定救你出去。”
少女点了点头,抿着小嘴儿,眸中又涌起薄薄水雾,白皙的柔嫩面颊却羞得绯红。他运起碧火功,觑准了锁炼的接合点用力一斫“铿!”火星四溅,锁着少女右腕的粗炼应声而断,但细薄如匕首的银刃也断成了了两截。
少女的欣喜不过一瞬,旋即花容白惨,怔怔望着其他三条锁炼。浓睫眨了几下,眼泪又滑落面庞。耿照正自发愁,忽然“喀啦!”一声,一人推门而入,双手捧着一把连鞘大刀,低着脑袋边走边瞧,嘴里兀自叨念:“喂,癞蛤蟆!
大王在显义贼秃房里找到了这把刀,命你淬上无色无味、却又最猛烈的剧毒…”忽然呛咳起来,猛然抬头,正是阴宿冥身边六鬼之一的大头鬼。耿照心想:“天助我也!”
纵身扑去,双掌翻搅腾挪、如推石磨,一左一右划着两个同心异辙的大圆,用的仍是鬼手金刚部中的一路“不退金轮手”
大头鬼身为鬼王长随、驾前六鬼之一,平日负责牵马,功夫见识远胜冥浑尸老,见这小和尚双掌如扫飓风,圆弧之间罡气纵横,难撄其锋,连忙一个空心筋斗倒翻出去。
正要开口唤人,小和尚的一只手已轻飘飘地搭上刀鞘,敢情他一瞬间由极刚转极柔,竟连换气吐息也不必。“这…这是什么武功?”无视于大头鬼的骇异,耿照“白拂手”一收,大刀旋即易主。
随手擎出鞘来,但见满眼冷冽寒光,却是一柄锋锐的厚背鬼头刀,厚重的刀板上镌有两道并排血槽,形制颇有古意。
近柄处有两枚指甲大小的篆字铭刻,青湛湛的刀刃上隐约透出血光。耿照惯见佳兵,目光如炬,不禁赞道:“好刀!”稍一闪神,大头鬼拍开镂花门扇,一跃而出。
“来人,快抓住他!”大头鬼足不点地、向外窜逃,却对殿外把守的鬼卒下令:“并肩子齐上,莫要走脱了人!”
砰砰几声,六扇门间全被推开,四名鬼卒抽刀涌入,大头鬼却已掠出两丈开外,背转身去放开手脚,便要全力狂奔。(糟糕!)耿照再不迟疑,刀鞘一抡,卷起一团毒雾扫去,鬼卒们微一踉跄,纷纷撞进门坎里来。
他勾住为首那名鬼卒的颈子,屈膝上顶,连人带鞘往后一送,将后面两名鬼卒撞得头破血流,眼见不能活了。
接着运劲一圈,三具尸体滚进殿里来,最末一人本欲逃走,却被刚力扯得向后仰倒,身体倏被三柄戟出的钢刀贯穿。耿照劲贯右手,大刀笔直射出,洞穿了五丈之外的大头鬼,连人带刀“笃!”
牢牢钉上一株老干,鬼头刀直没至柄,晃都没晃一下。夜风拂过,大殿正面的六扇明间又“砰砰砰”被吹得骤然阖起,六鬼之一的大头鬼及五名鬼卒,转眼都成了货真价实的幽冥之鬼,殿外的阶台却连血都没溅上一滴,快得不及瞬目,无声无息。
耿照推门而出,从尸身拔下那柄厚背鬼头刀,就着月光一瞧,刀身的铭刻虽是篆字,笔画却十分简单,依稀辨出是“神术”二字。他不知此刀大有来头,乃当年“十五飞虎”盘据赤尖山作恶时,由一名率兵攻打山寨的南陵王公手里所得。
“黑虎”鲜于霸海甚爱此刀,便是化名显义剃度出家,仍将这柄神术带来了莲觉寺。将大头鬼的尸身在树丛隐密处藏好,又回到阿罗汉殿。这次有锋锐厚重的神术刀在手,轻易便将锁炼砍断。他系刀于背,解衣环住手脚发软的少女,将她横抱起来,低声道:“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再想法子除去铐镣。”
不待她答应,飞也似的掠出了大殿,径往山下的阿净院行去,不多时便回到曾与明栈雪住过的那座廊舍,进的也还是同一个房间。
上座院里早已天翻地覆,法性院众弟子被剥去面皮,觉成阿罗汉殿成了生割活剖的屠宰场,山下倒是一片平和,看似与前几日一般无二。
耿照小心闭起门窗,点燃灯,从柜中取出一套簇新尼衣递给少女,忽觉斗室之内,兀自留有明栈雪的痕迹,心中隐隐刺痛:“不知明姑娘她…现下是否平安?”
那少女放下吊帘,瑟缩在床榻里更衣。她身上本没什么衣物,兰衣下便只一具裸裎的温热娇躯,那尼衣也不过就是里外两件的单衣缁袍,穿来不甚费事。便听帐里窸窸窣窣一阵,片刻探出一只鹅颈似的白皙玉手,将解下的兰衣还了给他。
衣柜里还有一只小布包,贮有金创药、跌打酒等物事。耿照接过外衫穿上,顺便将布包递了进去,又到外头打了满盆清水,从香积厨弄来些许肉脯干果,还有一小壶酒,心中不由感叹:“原来照料一个人的吃食伤药、日常用度,竟是这般不易!”
带着食物回到房里,少女已梳洗完毕,换上尼衣,将乌亮的长发在左胸前拢成一束,赤着一双玉颗似的晶莹裸足,倚着镂花床扇,低头坐在床边。
她容貌娟秀,以清水布巾洗去血渍风尘后,看似十三、四岁的年纪,周身曲线虽被宽大的缁衣所掩,雪白纤细的半截裸颈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诱人风情。
耿照将食物放在几上,远远地坐到了圆桌畔,解下新得的神术刀置于桌顶,翻起倒扣在盘中的一只粗瓦杯,随手替自己斟了杯茶。
杯缘就口的一瞬间,才发现手掌微微颤抖,阿罗汉殿中的情景飞快在脑海重现一遍,胸口闷郁难解,似将呕吐。(我…杀了人。)虽说集恶道中人死不足惜,但这却是耿照平生头一回杀人,还一次杀了五个。折断颈骨、撞碎胸肋的触感犹在,连“喀喇!”的脆响似乎仍回荡在耳边,还有甫出喉头的温黏鲜血…若非担心吓着少女,耿照很想趴在桌下大呕特呕,直到吐尽满腔的酸恶为止。
但他现在只能一动也不动地端坐着,面孔白得怕人。少女鼓起勇气抬头,本想冲着恩人一笑,谁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僵白硬冷的死面,不由得往床里缩了缩,颤声道:“恩…恩人!您…您身子不适么?还是中了那红烟的毒?”
连唤几声,耿照才回过神,摇头道:“我没事。只是今日杀了人,心里有些难受。”“那…那些恶徒!我、我恨不得…”
似是想起刑求之苦,少女浓睫密颤,捏着衣襟的小手绷得青白,忍不住咬牙切齿。忽又想起了什么,微感错愕:“恩公,您是头一回杀人么?”
耿照不觉苦笑,伸手摸了摸头,才记起自己仍扮作僧人,更觉荒谬:“姑娘,比丘杀人,是犯了波罗夷(指戒律中的极重罪),死后要堕入阿鼻地狱的。怎么你觉得我应该很常杀人么?”
少女听得微怔,忽然噗哧一笑,见他神色肃穆,才又慌忙掩口,红着脸低头嚅嗫道:“我…我见恩公武功高得很,想来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人,口没遮拦,请恩公不要见怪。”
咬唇轻颤的模样楚楚可怜,令人不忍苛责。耿照摆了摆手,摇头道:“不妨的。”少女才又展颜一笑,细声道:“我…我叫郁小娥,敢问恩公大名尊号?”
耿照略微思索,回答道:“我是寺中僧人,法号庆如。是了,郁姑娘,你是怎么落入了集恶道手中?”
那少女郁小娥咬了咬嘴唇,低声道:“近日敝门分舵之内,已有数人无故失踪,我与门中的姐妹外出加强巡逻,却遭一批鬼卒偷袭,可恨那白面伤司不畏刀剑,杀之不绝,同行的姐妹们俱都牺牲,只有我被抓了回来。”
耿照沉默点头,片刻又道:“我听说玉面蟏祖正四处寻找一名女子,我若握有此人的行踪,并有把握将其擒捉,不知天罗香出不出得起花红?”小娥浑身一震,低头不语,似是在说:“他连这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