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照忽有些迷惑:帝窟宗主、骚艳狐狸、剑法毒辣的蒙面刺客…到底哪一个才是这名华服美妇的真面目?抑或…这些都仅仅是她的一部份而已?“妾身以为,典卫大人此际不应置身险地,若教黄岛或白岛知晓“那事”对大人、对敝门俱都不好。”
站在漱玉节的立场,一日不确定岳宸风已死、一日不知化骊珠下落,黄岛与白岛有所顾忌,便不敢轻易发难,对她的宗主大位产生威胁,因此“维持现状”对她最为有利。
其余二岛则不同,它们求的恰恰是“改变现状”一旦知道化骊珠在耿照丹田之中,杀人取珠的诱因肯定强过了不求改变的漱玉节,五帝窟立时由耿照的盟友变为敌人。
漱玉节当然也可以杀他赌赌运气,看能否完好如初地取出珠子,但这非是“最大的利益”…除了化骊珠,耿照此番上山,还向她展示了另一样诱人的筹码。成熟的美妇人从中读出了彼此合作的可能性,微微一笑,明明身姿未变,眉眼间忽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冶丽,周身散发温软诱人的甘美气息。
“典卫大人带了三百铁骑前来阿兰山,是信不过妾身,怕妾身下毒手么?”这样的变化相当微妙,甚至说不上烟视媚行,解作“释出善意”亦无不可,但耿照仍觉得不舒服,淡然道:“以宗主的身手,尽可将我一剑穿心。我并无岳宸风的能耐。”
漱玉节被戳中痛处,笑容微凝,旋又恢复先前的清冷自持,微笑道:“典卫大人客气。一对一交手,妾身并无胜过大人的把握。典卫大人武功进步之速,实令人匪夷所思。”
耿照也不欲逼人太甚,正色道:“帝门在宗主的领导下休养生息,不生动乱,我所乐见,相信符姑娘也不愿五帝窟自毁基业,没在岳宸风手底下消亡,反坏在自家人的内斗之中。”
从内袋取出将军府的金字牌,搁上扶几:“镇东将军授我权柄,还在岳宸风之上,可任意调动铁骑三千,毋须请示,希望我能取代岳宸风在幕府中的地位。为此之故,我需要宗主的协助。”
漱玉节眯起一双姣美明眸,猫儿似的抿嘴微笑。自交谈以来,这是她初次露出感兴趣的模样,甚至忘了要稍加掩饰。或许易地而处,当她手握三千精骑、可任意驱驰不须请示时,她会选择直接踏平五帝窟以解除威胁,而非前来寻求合作。
少年的提议未免也太有趣了。“我希望借宗主麾下的潜行都为我耳目,探听越浦各方的消息,就与从前为岳宸风所做一样。当然,她们仍归宗主调度指挥,向我汇报之事,自也须向宗主报告,只是在三乘论法结束前,暂时协助我而已。”
漱玉节低垂眼帘,抚案笑道:“这对大人有何好处?对妾身又有什么好处?”耿照道:“这能使我成为岳宸风。
我若能取岳贼而代之,则宗主须用我时,如得岳宸风之臂助。若我坐不了这个位子,镇东将军另找高明,此人至好不过与宗主毫无瓜葛,若不幸又来一岳宸风,宗主有甚好处?还不如我来。”漱玉节凝思片刻,点头道:“典卫大人所说也有道理。
可惜妾身离开黑岛之时,随身只带了二十余名潜行都卫,昨日不幸折去数人,人手益发不足,恐有负大人之托付。”
…还有你无端端牺牲、弃如敝屣的阿纨姑娘。这般用人,再多也不够!耿照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未说出,只摇了摇头。“宗主行事谨慎,与岳宸风周旋了如许时日,又发现化骊珠的下落,岂能因人手不足,失之交臂?
我料宗主必已传讯黑岛,悄悄将潜行都的精锐召集过来,以应其后变化。”漱玉节“噗哧”笑了起来,拍手道:“典卫大人好精细!须瞒你不过。
也罢,我手下两百名潜行都精锐,近日陆续抵达,还想该如何潜入越浦打探消息,若与典卫大人合作,这一节便再容易不过。”耿照经慕容柔指点,才知自己与岳宸风之间,最大的差别并非武功高低。
岳宸风武功盖世,单打独斗,世间少有能人敌,又何须汲汲营营,谋夺虎王祠、五绝庄,乃至五帝窟的基业?盖因浪迹江湖四处闯荡,一人一身足矣。若想要成事,却不是单枪匹马能做得到。
试举情报一例:掌握消息不仅要人手,还不能是毫无经验的生手,要培养一支可靠的情报班底,须耗费多少银两心血,以岳宸风之能,也无法凭空生出,于是将黑岛代代相传的潜行都占为己有,掌握各方动态,才能胜任镇东将军的武僚首席。
要取岳宸风而代之,这便是第一步…拥有能遍照越浦、甚至洞悉天下四方的灵敏耳目。漱玉节答应得爽快,耿照料她必有后着。两人击掌为誓,又商议了联系指挥等细节,果然漱玉节嫣然一笑,纤指细抚几面,垂眸道:“典卫大人不比岳贼,在“那个”平安取出之前,也算自家人了。
妾身想给大人安排一位贴身保镖,一方面回护那物事周全,一方面也可做为传递消息的枢纽。”“不用了,我会另在城内安排一处基地,供潜行都诸位姐姐落脚,亦可充当指挥联络之处。”
漱玉节笑道:“妾身明白典卫大人心中顾虑。”自怀里取出一卷帛书,细绢兀自留着贴肉的温香,令耿照不由自主想起她那条冶艳的枣金红肚兜。
他强抑心猿意马,接过展读,赫见帛上以娟秀的字迹写着两行地址,竟是枣花小院!他猛然抬头,正迎着素衣丽人的清雅恬笑,沉声道:“宗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妾身的诚意。”漱玉节敛起笑容,正色道:“我也算看着锦儿长大了,心疼她这些年吃的苦,对她以及游尸门,我无一丝恶意。安排人手在你身边,除了方便你指挥潜行都,更为保障我帝门存续。”
耿照见她说得郑重,闭口不语,只是浓眉紧蹙,神色依旧沉凝。“典卫大人自以为天下无敌么?”“我从未如此想过。”“抑或大人常居安乐,平日绝不涉险?”
“要找处境比我危险的,恐怕也不多。”耿照苦笑。漱玉节含笑抬眸,眼中却无一丝笑意。“倘若典卫大人不幸身故“那物事”须得如何?”耿照一时接不上话,沉默以对。
“我做这样的安排,是为了在危急时,有人会不计代价、不顾生死地保护你,甚至以身相代。万一典卫大人不幸身亡,也有人会毫不犹豫地剖腹取出“那物事”
此非为了大人,而是为我五帝窟数百年的基业。”耿照想了又想,的确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她在此事之上让步已多,自己若有不测,宝宝锦儿可会果断地划开他的腹腔,哪怕只有十不存一的机会,也要保住帝门纯血的来源?答案恐怕并不乐观。他并没有考虑太久。
“宗主所言成理,我没话说。”“多谢典卫大人成全。”漱玉节笑了,杏眼眯得活像头叼鱼的猫。耿照又在她眸里望见那既危险又顽皮的狡狯光芒。“妾身安排的这人,一定让大人满意。”
起身轻拉屏风畔的红丝线,一阵清脆悬铃迤逦而出。要不多时,猫儿似的矫健步子无声无息停在门外,若非身怀碧火功,耿照几难辨得。漱玉节轻轻击掌。
“进来罢,弦子。”***咿呀一声,苗条的身影推门而入,瓜子脸上仍是淡漠一片,丝毫不见起伏。
漱玉节笑得不怀好意,仿佛恶作剧得逞,料定他决计不会拒绝弦子。枣花小院已被潜行都探悉,漱玉节向他出示帛书,除了表示对符赤锦及三尸无有恶意,背后更隐含着威胁之意:一旦耿照拒绝提议,双方合作生变,漱玉节会对枣花小院采取什么行动,绝非人在山上的耿照所能阻止。
漱玉节的手法令他心生恶感,那样不加掩饰的得意也是。但眼下却非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耿照强抑不满,冲弦子点了点头:“弦子姑娘好。”
弦子静静垂首侍立,也不答话,宛若骨瓷人偶。漱玉节收起少女般的俏皮得色,优雅地做了个手势。弦子从怀里取出一只厚厚锦封,双手捧到耿照面前。锦封里贮有一纸朱印文书,似是房地契一类。
“这是…”“一点小小的赔礼,请典卫大人笑纳。”漱玉节正色道:“大人也许觉得,我以符家妹子的安危相胁,是很卑鄙的行径,这点妾身无话可说。
“那物事”之紧要,已毋须妾身赘言,只要能保得此物,个人的声名荣辱何足道哉?再卑鄙再下流之事,妾身也做得出来。冒犯之处,请大人莫与我一个妇道人家计较。”
耿照听她口气放软软,想漱玉节堂堂七玄一尊,若非为了宗脉延续,何须如此周折?满腔不忿顿时散去大半,再难铁青着脸,只得苦笑。漱玉节又道:“这张房契,乃是越浦城南一处物业,距离驿馆说近不近,施展轻功来去不过盏茶工夫,正合大人使用。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就送给典卫大人,兼做妾身麾下这衣丫头的落脚之地。”
耿照本想推辞,转念想:“枣花小院既不能待了,换个大一点的地方也好。明着在我眼皮子底下,伸手可及,出了事也好照应。”
将房契收入怀里,拱手称谢。他先前来时并未见到阿傻,说是伊大夫正替他治疗双手,谁也不见。连日来甚是挂念,便又问起。
漱玉节笑道:“大人自己看罢。妾身纵千言万语,也说不尽伊大夫医术之神奇。不过伊大夫性格古怪,我先与他打声招呼,大人在此稍坐,妾身得伊大夫首肯之后,便唤人来请。”
耿照一听阿傻双手治好了,喜不自禁,连连点头。片刻忽想起一事,又道:“宗主如不介意,在下想探望一下阿纨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