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雷冥杳已呈现虚脱失神之态,随手一剑便能刺死了他。(怎…怎会如此之痛!)耿照好不容易恢复了行动力,咬牙起身,勉强将衣靴穿上,扶着梯栏艰难滚落,在雷冥杳的床头找到了贮有“映日朱阳”的剑匣,不及细看,撕开一条薄薄的锦被系匣于背,提气推窗跃出。
颅内深处仍隐隐生疼,兼且在雷冥杳的身上虚耗太过,连在奔跑跳跃之间,都觉腹底闷痛不已,脚步虚浮,与来时的轻灵翔动不可同日而语。所幸雷冥杳院里的侍女知八爷要来,唯恐扰了二人兴致,不是早早睡下,便是躲得远远的。
风火连环坞占地广衾,先前被他所杀的巡戍卫哨尸身还未被发现,后头接班的人只道是前队摸鱼去了,怨则怨矣,并未引起什么骚动。耿照一路拖回雷亭晚院中,正遇着弦子从密室中钻出来,见他唇青汗涌,不禁蹙眉:“你受伤了?”
伸手去搭他腕脉。凉滑细腻的指触令耿照不由一悚,连忙缩手,强笑道:“没事。剑拿到了,你那边如何?”弦子点点头。“你跟我来。”世上没有打不开的锁,只要有够巧的一双手以及足够的时间。
耿照随口问起,才知自己去了超过半个时辰,弦子也堪将地上那道掀板活门上的精钢钥孔悉数破坏,牢记耿照行前的吩咐,要等他回来才一起下去探个究竟。
地室里极是通风,显然与上头的密室一样,设有巧妙的通风孔。楼梯经过一重转折,沿途石壁触手凉滑,敲起来有种空洞的感觉,但又不像是全然挖空,似乎在石材之后还填充着别种物料。
“是火浣棉。”弦子只回头瞥一眼,便读出他眼底的疑惑。“用来防火的。黑岛的地下建筑里都填着这种东西。”
耿照点了点头,却未说话,始终与她保持数尺的距离,扶着墙壁慢慢行走。弦子忽然停下脚步。“你到底怎么了?”她问得很认真。他暗自运动碧火神功调息,体力恢复的速度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恐怕快得如天神一般。
但头疼似乎还未全退,不知何时便会发作,还有那不知从冒出来、熊熊燃烧的骇人欲焰…现在的耿照对自己毫无信心。为防自己突然对弦子伸出魔爪,除了保持距离,他也相当克制地调息运气,不让碧火功作最大程度的发挥,只恢复到能施展轻功的程度就好。
必要时弦子可以反抗自保,两人实力不致太过悬殊。这不只是为了弦子,也是为他自己。她是练有“蛇腹断”的潜行都菁英,万一耿照发起狂来要了她,失贞的弦子不免像折断螫刺的冷艳青蜂,大大折损功力寿元,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危,耿照也将死于无解的剧毒,谁都没好处。
两人在狭窄寒凉的地底密道里遥遥相对。弦子足尖微动、步子还未跨出,碧火功已生感应,耿照兢惕地退了一步,弦子便不再进逼,默默等他回应。方才发生在水阁楼顶之事难以启齿,说出来更像得了失心疯,任谁都要投以异样目光。
或许能说给宝宝锦儿听,以她灵心巧慧,一定能发现什么端倪。横疏影无疑是绝顶聪明的女军师,兴许一听就知道关键所在,但想到要向她坦承自己于失神间奸淫了雷冥杳,实是无比难受。
耿照这才发现:正因为姐姐对待自己极好,事事为他着想、寄望甚深,他更难以承受她失望的目光。耿照本想随口带过,但不知怎的,他一点也不想欺骗或敷衍弦子,仿佛这样不仅伤害了她,也伤害了自己。
他试着告诉她自己现在很不安全,可能…可能会对女子做出踰矩之事…什么是“踰矩之事”?弦子果然问。要命。
踰矩之事…呃,就是不能跟别人、只能与自己心爱之人做的事。说出去很羞耻的…等等!这样说也不对。男女合欢未必踰矩,只消你情我愿,或有夫妻名分,敦伦是天经地义的事,踰了哪条规矩?
他错在一时失智,奸淫了雷冥杳。奸淫女子是不对的。因为会生孩子吗?弦子露出颖悟的表情,仿佛把小脑袋瓜里的两条线接上了。不是!奸淫未必会生出孩子…耿照忽然警醒过来。
“不过也差不多,总之就是不好。”他认真对她说:“我…我现在定力很差,脑子也不太清楚,不知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我们是朋友,对吧?朋友不能互相伤害。所以你离我远一点,也要提防我突然发狂。万一真那样,你就赶快逃。”
回答弦子的问题通常会引发一连串的问题,不只因为不通世故,而是这孩子很有求知精神,耐心又是罕见的好。如果不是能够好好地满足她的场合,上上解就是小小地附和她一下。谁知弦子听完,却只是点了点头。
“那没关系。你想的话,就奸淫我好了…跟上回在驿馆差不多,是不是?”没想到她还记得。
耿照脸烘耳热,心口怦怦急跳“奸淫”两字被她清淡淡地说将出来,竟有一股奇异魅力,直令人想亲身一试。这当口你就别来乱了…他用力甩甩脑袋,强抑心猿意马。这足以诱发另一次失控。
““蛇腹断”对男子是剧毒。”面对弦子只能说道理。她对情感面的理解相当薄弱。“如果我奸…如果我们做出踰矩之事,会毒死我的,你也会丧失辛苦修练的元功。宗主派你来保护我,这样不是很糟糕么?”弦子摇头。“你奸淫了阿纨,是不是?你也没死啊!宗主说你没关系的。”
耿照本想请她别再用“奸淫”这个字眼,忽然听出不对:“你是说阿纨姑娘在与我…之前,”见弦子露出征询之色,只好咬牙补上“奸淫”两字,免得她听不懂。“…并没有散去“蛇腹断”的元功?”“没有。”
弦子不会说谎。漱玉节到底在想什么啊!“宗主说,若与化骊珠融合,帝字绝学的内劲和骊珠同源,你就不会死。若你死了,代表珠子并未融合,挖开尸体取珠即可。”
…毒…毒计!当真是好毒的心计!耿照惊出一背冷汗,遍体生寒。他一直以为漱玉节对自己青眼有加,除了化骊珠的缘故,先前他三番四次相助,帮了五帝窟的忙,多少有些情分在。岂料她竟如此毒辣无情!他忽然想起一事。
“那在…之后,阿纨姑娘身子可曾有损?内力还在么?”“是指你奸淫她之后吗?”“…是。”“似乎没事的。”那就是“蛇腹断”的修为还在了。
既然如此,漱玉节编派阿纨给伊黄粱侍寝,安的是什么心,打的又是什么主意?是阿纨命苦,终不免要散功一次供伊大夫享用,还是这回她既非完璧、仍带剧毒的奇异体质,终能骗过伊黄粱?耿照不由得头皮发麻。藏在温婉娴静的美丽外表之下,漱玉节的深沉与毒辣实不下于岳宸风,说不定好使心计这点还犹有过之。她对伊黄粱的盘算仍无头绪,但决计不会是好事。
“你跟我说这些,”他开始担心起弦子来。“宗主不会生气么?”弦子想了一想。“宗主也没说“不能说””耿照不由失笑。“她会特别跟你说什么不能说么?”“会。”
看来漱玉节跟他有着同样的切肤之痛。耿照望着密道另一头的清冷少女,正色道:“就算如此,我们也不能…那样。将来有一天,你会遇上一个你很欢喜他、他也很欢喜你的男子,你的身子要留给他,一辈子与他厮守。所以,万一我有什么不对劲,你要嘛打晕我,要嘛就跑。”弦子还是摇头。
“宗主说,有两件事只要做好一样,就准我回去。取回化骊珠,或怀…怀上你的孩子。”
对她来说“生孩子”似乎是该害羞的,但也仅限这三字而已,无涉其中的意涵。弦子罕见地俏脸微红,随即一本正经地说:“这儿很危险,所以不合适。今晚回去,你再奸淫我好了。我想早点回去宗主身边,但又不想挖珠子,你会死的。”
***密道的尽头豁然开朗。石室里的布置耿照相当熟稔:砧锤、鼓风炉,各式各样的滑轮吊具…这是一间专门打造铜铁铸件的作坊,藏在地底想必限制极多,显然对主人来说,保密的重要性还大过了便利,宁可牺牲,也要隐密进行。
与密道入口相对的,是相当宽阔的四扇铁门,门后隐约传来潮浪的声响。耿照略微一想,登时恍悟:“雷亭晚由这头将那辆“七宝香车”驶入,在作坊中养护整修,保持七宝香车的性能。”
想当然尔,铁门自是通往码头。稍早搭来血河荡的平底沙舟,似是雷亭晚的座舰,甲板各处留有七宝香车通行的车道,舵工也熟练地以活扣固定车体,避免航行间香车滑动,发生意外。
相对于始终待在船头的雷腾冲及雷冥杳,七宝香车之主更像沙舟的东家。耿照心想:“难怪他院里没什么人,日常作息都在舟上,只修整时才回到此间。自走机关车加上船舰,机动性高得吓人。”
石室中央的台子上整整齐齐陈列着工具和零件,唯独不见那辆雪白饰金的七宝香车,工具零件都不见出奇,四壁也无蓝图之类、可一窥机关奥妙的线索。
耿照随手掂着一柄金锤,蹲在应是停放香车的四方坑道中,试图想象机关车在这里拆卸零件的模样。经今日一战,七宝香车的轴轳、车轮,以及那片被他砍花了表面的水镜钢,肯定都是要修整的。
世上无金刚不坏之物,便是神术这样坚锐沉厚、千锤百炼的宝刀,也须悉心保养,才能维持良好状态。如流影城、青锋照等名锻,除铸造利器之外,替兵器进行保养,也是一条极重要的财源与人脉。
即使是神兵利器,如果使用不当,或缺乏大匠调养,时日久了一样完蛋大吉。七宝香车这般精密的机关器械,只怕更十倍、百倍于刀剑。那就奇怪了。耿照沉吟着。该在秘密作坊里的机关车不见踪影,该在作坊里保养机关的车主连情人都顾不上了,早早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