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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灵台倏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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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边没人啦,全都是鬼!”背后传来老汉含混不清的豪笑,带着粗鄙与恶意:“怕死就别进去啊,蠢物!”

 耿照知老人身子不便,不与他计较,犹豫不过刹那,径自推门。门缝一开,衰腐之气顿时涌出,一阵风吹起漫天黄叶。

 耿照以手遮面,跨过高槛一路走过中庭,正要打开内堂之门,不料“匡当”一声,同样无闩的门扉猛被怪风吹开,浓烈的异味扑面而来,赫见堂中乌木层迭,竟是满满的棺材!

 耿照本能后跃,身后无数黄影泼喇作响,随手一抓,飞的哪是什么黄叶?全是冥纸!门外老汉大笑:“都说是鬼了,偏你这蠢物不信!”

 耿照抓落冥牒,抬见内堂匾上刻有“义庄”二字。“义”字起笔与“养”字一模一样,因而一时失察,遭老汉愚弄。

 正要开口,一名中年汉子跑过来,低道:“阿爷,这儿风大,咱们回去歇息。”不由分说抱起老汉往外走。老人兀自骂骂咧咧,挥舞柳束打他头脸。中年人乖乖由他抽打,不敢违抗。耿照一路追出,喊道:“大叔请留步!请问养济院在什么地方?”

 老汉回头笑骂:“在你婊子姥姥家!你脑子不好使了,赶着上养济院等死么?哈哈哈,蠢…喂!你停下做什么?快跑啊!”连抽几下“脚力”却一动也不动,眼睁睁看耿照从容走近,气得朝他面上吐唾。

 “阿爷!”中年人低道:“别这样。人家是客,没恶意的。”“没你的死人头!”老汉吐耿照不着,索性转头“呸”的一声,唾在自家晚辈面上,笑容充满恶意。

 “有你这么蠢的货!人还没追上,自个儿停下做甚?”中年人唯唯诺诺,等他闭口了,才低道:“我跑不过他的。”不敢直视耿照,结巴道:“养…养济院在义庄后头。你…别再追我啦。”

 逃命似的带阿爷离开。即使转过街角,老汉刻薄的骂声依旧不绝于耳。耿照不由苦笑。照料孤老的养济院,与停放无主之尸的义庄是同一座院落的前后进,不知是方便抑或讽刺。他绕到大院后,果然门面较前头的义庄齐整,匾上“养济院”的泥金字样虽已斑剥,倒是辨得清楚。

 应门的是个面皮白净、十指修长的初老汉子,模样端正,颇有些读书人的习气。“小兄弟是…”“我叫耿照,来找人的。”“我是戴家聘来代管养济院的,你叫我姚先生就好。”

 他打量耿照几眼,有些狐疑。“小兄弟要找哪一位?这儿收容的都是本村与邻近村镇的孤独老人,小兄弟在绿柳村有亲戚么?不好意思,我在这儿住了十几年啦,觉得小兄弟颇眼生,该是外地人罢?”

 耿照并不想话家常,然而一切的线索就只到此间,剩下的,雷奋开在断气前没来得及与他细说。总瓢把子藏身的“万梅庵”并非寺院,而是“华眉县”的转音。“这是吴地的家乡话。”

 大太保死前凑近他耳畔,声音里带着某种恶作剧似的得意:“总瓢把子说了,这把戏专骗没心肝的人,任凭对方如何狡猾,决计想不到这一层。你去华眉县绿柳村,找戴家祠堂的养济院。总…总瓢把子就在那里。”

 养济院在耿照家乡那些老兵的口里,也叫“庵庐”似乎是央土甚至更西更北边的土语腔调。万梅(华眉)庵指的是“华眉县绿柳村戴家的庵庐(养济院)”似乎也能说得通。

 耿照不知道雷万凛是不是吴地出身,印象中赤炼堂雷氏是世家,以三川越浦为郡望,若非雷万凛的叔伯兄弟、儿子女儿都死光了,他也不会收忒多“义子”来壮大实力。

 若说邵咸尊是把青锋照变成了家业,那么,雷万凛便是将原本只属于雷家的赤炼堂,变成广纳四方豪杰的大帮会,江湖霸业即此展开。

 吴地去越浦何止百里,与雷家又无渊源,可说八竿子打不着。总瓢把子以吴地乡音转化而成的谜语,无怪乎难倒了所有人。

 如果可以,耿照宁可让绮鸳缜密安排,潜行都至少监视此地一个月,摸清何人进出、都是什么底细,再决定如何行动…但时间不允许他这样做。

 “天佛血”与李蔓狂消失在绿柳村一事,尚不知与总瓢把子有无牵连,但如此巧合,实令耿照无法不担心。万一将军看出他神情有异,对绿柳村有了别样心思,又该怎么办?(不行…已无法再等待了!

 定要将大太保身亡的消息,传与总瓢把子知晓!)那姚先生见他神色阴晴不定,以为遇上了来捣乱的浑人,暗自摇头,正要将门扉掩上,却被耿照伸手抵住。

 “姚先生,我是来见总瓢把子的。大太保让我,替他走这一趟。”这一招是刚从将军身上学来,现学现卖,新鲜热辣。无论姚先生知情与否,陡被单刀直入一问,心头若有意念浮现,面上必定泄漏痕迹。这是千金不换的瞬间,只有使用一次的机会。姚先生却无异状,想了一想,点头道:“你要见他么?请随我来。”

 转身步入廊曲,仿佛料定他不会拒绝,毋须看也知对方必定跟来。耿照忍着诧异随他入院,见满庭早樱绽放,在风里吐着若有似无的樱蕊芬芳,前头义庄的衰腐之气一到这里,却成了小桥流水人家。

 不过一墙之隔,风情却是两样。院中并非空无一人。沿途见老者、老妪数名,多坐在廊前晒晒太阳、编编柳条,院里四处置着编好的器皿,也有活物大小的编鹅。

 一对老夫妻手里正编著一只大如箩筐的牛头,两人四手分作两边,编得有条不紊,沿边露出密密麻麻的细篾条子,显然尚未完工,已成形的部分却是维妙维肖,编好怕没有一头真牛大小。

 老人们对姚、耿二人视而不见,无一抬头,更别提放下手里的活儿。姚先生领他走到院底,指着一株樱树道:“喏,你要找的人就在那儿。”树下不见人迹,只一团椭圆隆起,前头竖了块刨净一边的樱木段子,泛黄的平面上却连一个字也无。

 …总瓢把子…死了?不可能。耿照心想。雷万凛若死,大太保何苦继续保守秘密,不惜牺牲性命?除非隐瞒总瓢把子的死讯对他的仇家伤害极大,值得不计代价封锁消息,但除了雷门鹤,旁人似又无如此切身的利害。

 “你有什么话,便说罢。”姚先生见他出神,以为是触景伤情,好言劝道:“泉下若然有知,那人会听见的。正所谓“心诚则灵”便是这个道理。”“他…他死了多久了?”耿照尽力控制表情,苦涩的声音仍然出卖了他。

 “从我来此,就是这样了。我只知道里头埋的,乃是过去一位大有身分之人,你所说的“总瓢把子”若在这里,也只能是这位了。其他的,都是些孤苦无依的普通百姓,没什么大人物的。”耿照顿觉失望。

 难怪姚先生神情平静,波澜不惊,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只凭胡乱臆测,一口咬定坟中必是耿照要找的人。“绿柳村之中,还有别幢戴家祠堂开的养济院么?”“据我所知没有。”姚先生叹了口气。

 “莫说别家,连明年的粮米供应也不知接不接得上。东家那厢,是一年不如一年啦!生意不好做,哪来的余钱积德行善,回馈乡里?况且绿柳村里多是老人,少壮离乡,村里生计不易,需要接济的可不只是孤苦无依…”

 谈话被一阵熟悉的咒骂声打断,一人抱着一具枯瘦黝黑、猴儿似的干瘪身躯走进院里,正是在义庄见过的那对老少。

 “喂,姓姚的!跟你讨碗饭吃行不?饿死爷爷啦。”老汉一眼睁不开,说完才瞥见耿照,啐了口浓痰,满脸衅笑:“你也来讨饭哪,蠢物?滚你的罢!当心爷爷往锅里撒泡尿,给你泡碗咸粥!”

 抱着他的中年人赶紧带阿爷钻进灶房,连耿照的脸也不敢多看,仿佛无地自容。院中老人司空见惯,只一二人被喧哗声引得抬头,其余照做手上的活,丝毫不为所动。

 姚先生笑道:“那位老爷子没住咱们院里,倒是三天两头来吃饭。都是街坊,能说个“不”字?耿兄弟请自便,我去灶房瞧瞧,他刚说往锅里…以前还真有过。也难为他家的晚辈了。”

 匆匆拱手,撩袍钻进厨房。耿照里里外外踅了几回,瞧不出异状,莫说戒备,猫狗都没多见一条。赤炼堂的总瓢把子若当真隐居于此,恐怕不是“大隐隐于市”连弃世的心都有了,只消泄漏一点风声,随时可能送命。他沐着飘落的樱瓣走出养济院,心下一片茫然。在这座“万梅庵”里,连一株梅花也无。

 这里真是万梅庵么?是众人追查十多年而不可得的天大秘密,总瓢把子的最后归处?雷奋开的遗言他听得一清二楚,时时提醒自己,不敢或忘,此刻的感觉却毫不真实,仿佛大太保那强忍死兆、带着痰声笑意的低哑嗓音只是幻象,是自己凭空妄想而来,才会在他试图与现实连结之时,就这么莫名其妙断了线。

 回到村口,谁知弦子不见踪影,现场足迹、蹄印十分凌乱,树干留有利刃削过的痕迹,自己的那匹坐骑也行踪不明。

 弦子之马虽在,马鞍畔的灵蛇古剑却与伊人一并失踪。…出事了!他运起碧火神功,灵觉如细网般铺天盖地蔓出,听村子另一头隐有马嘶沸烈,忙循声奔去,来到一处广场,但见边上的茶棚外散置十几张方桌,板凳或立或倒,乱成一团。

 多看片刻,蓦地眼前一花,视线竟尔模糊起来,仿佛有个无形漩涡将自己往里头拉,只差一步便要身陷其中,不可自拔。

 而他走失的那匹马却绕着广场打转,焦躁地甩头跺步,仿佛方桌外围竖起一道看不见的高墙,又或有什么恐怖恶兽镇守,令它难越雷池,只能在圈外徘徊。(有古怪!)耿照提气凝神,碧火真气到处,灵台倏清,见桌椅间立着一条俏生生的身影,腰细腿长、裙袂飘飘,臂后倒持一柄唐刀,却不是弦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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